年的习俗

我出生在松花江南岸，一个叫侯家岗的小村子，很多年前朝阳乡被称为“东五区”后，以至于形成了与其他区域截然不同的民俗与民风。

东五区的年味儿一进腊月便拉开了序幕，首先是腊八粥就与众不同。腊八粥表面上看着不如如今的腊八粥配料考究而丰富，只是用大黄米和红芸豆熬制而成的粘米饭，但是，大黄米却是粘米里最黏的。粘米饭色泽金黄，点缀着熟透后饱满的红芸豆，卖相十足，口感软糯。吃的时候，先把凝固好的乳白色猪油埋在热粘米饭里，一口饭裹一点融化的荤油，又黏又香，回味无穷。

松花江流域的冬季，过年有蒸粘豆包、撒年糕的习俗，腊月里，你看谁家院子里热气腾腾，谁家就一定在蒸“粘干粮”了。处得好的几家女人，核计好把蒸豆包的日子错开，相约着一家一家地相互帮忙。泡米，发面，攥豆馅时几个女人坐在炕上，屋里屋外便都是女人们的笑声。蒸好的豆包摆在簾子上，放到墙头上冻好再装到缸里，一直能吃到过了年。

小年一过，赶集的人便多了起来。

如今的住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很多过年必置办的年货都没有了。比如，铺炕席的人家就没有了。小时候过年，到集上买一领炕席几乎是每家每户必备的年货。集上各种各样的席子常常堆得像山一样，秫杆的，苇子的，质量和颜色决定席子的品次，大道上总是能看到扛着席子筒赶路的男人。过年还有个最鲜明的流程是糊墙贴年画。小年一过，家家登梯子上凳子，举家声势浩大的工程就是糊墙。说是糊墙，其实也糊棚的。去集上买纸，富裕人家买“窝子纸”，窝子纸相当于壁纸的前身，还有买大白纸的，普通人家则买的是报纸和十六开书纸，最差的人家，也把平时积攒的课本、画册、各种包装纸糊在墙上，这样使家里焕然一新，也就寓意了辞旧迎新。糊墙之前先打扫卫生，也叫扫房。扫房的工程也不小，要把几乎能挪出去东西都挪到屋外，这样“除尘”就更彻底了。

如今家家贴春联简单多了。从前过年不仅贴门对，猪圈、鸡架、水井，甚至年画两侧都要贴上对联，除此之外，还要贴标语。贴标语在年味儿里已经成为历史了。标语的纸是把红黄蓝绿彩色纸裁成条，早早地送去屯子里写毛笔字很好的人家去排号。书法很好的表哥就是，一进腊月就开始写，而且还是无偿的。他除了提前准备好联，还准备了几页宣传标语。讲究的人家不仅自己准备好各种对联，还要根据年画上的内容准备。标语不是对联，大多是口号，一般贴在房子阳面墙上，四个不同颜色的一组，加上“挂钱”“福字”，还有随处可见“出门见喜”“抬头见喜”，整个院子五彩缤纷的，就有了节日的气氛了。

中国人对于除夕这一天的重视，是不同凡响的。

当所有的准备一应俱全后，除夕到了。无论是“大进小进”过年，除夕都叫大年三十儿。

“捞晨饭”象征着家中到了年底还有余粮，是人们对富足生活的一种表达方式，也寄希望于年年有余。因为“晨”与“陈”谐音，所以“捞晨饭”实际上就是“捞陈饭”，此处的“陈”字取“陈旧、陈积”之意。《荀子·富国》篇里有“年谷复熟而陈积有余”之句，所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子时一过，几乎一夜没睡的女人们就整装下地点火了，男人们马上放鞭炮，接着鞭炮声便山呼海啸般炸开了。“捞晨饭”的习俗在东五区传承了很多年，是和年夜饭一样的重要。无论多大的盆都要捞满，要满到冒出尖尖的小山来，这样肯定吃不完的，这就寓意“富富有余”，配菜一般都是酸菜炖粉条，这也是有寓意的，“长长久久”之意。

除夕这一天的几顿饭都不能按常理，早饭太早，吃完睡一觉才亮天。然后家人各有分工，除了把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重中之重就是开始准备年夜饭。东五区有个说法，除夕后大年初三前不能炝锅，所以年夜饭准备的要充足，要足够初三前吃的。年夜饭一般在下午两点左右。东五区的习俗是年夜饭开始前外面就不能晾衣服了，该收回屋里的东西都要收进来。年夜饭开始前，点上香就不能大声说话了，也尽量不要喊家人名字。这种气氛我至今依然记忆深刻，家里人都很谨慎的样子，脸上是喜悦又神秘的，小孩子不明所以，被大人不断叮嘱“小点声”，但又不说明白为什么。不让大声说话，但年夜饭吃得也是其乐融融，长辈们的脸色慈祥而笑吟吟的，他们一改平素里的威严和疲惫，心满意足地注视着每个孩子。这一顿饭时间超长，每个人都放慢了节奏享受这一年一度的团圆饭。

我家的饭后一般是四点左右，每个人洗头洗脚，母亲拿出每个人的新衣服新鞋，她其实已经很疲惫了，但她不厌其烦地看着每个人换新衣服，满脸的欣慰。小孩子急急忙忙换好新衣服跑出去炫耀，母亲开始准备半夜“接神”的饺子。我的记忆里小时候家境很好，至少每年都有新衣服新鞋，每年都杀年猪，年夜饭及其丰盛。

“接神”的时间，每家都不太一样。

长辈们说，从前接神非常繁琐，供桌摆在院子里，院门口要燃烧一大堆豆秸，然后爷爷带着儿子孙子去庙上接神。接神前这段时间气氛忽然凝重起来，所有人都不怎么说话了，更不要说大声了。虽然是夜里，但是屋里收拾得像白天一样干净，每个人都穿戴整齐，即使刚刚睡过也要收拾妥当。后来不去庙上“发纸”了，“接神”就从饺子下锅第一声鞭炮响起开始。家里每个屋子都要点灯，没有电灯也要点上蜡烛。这顿饺子一般是全肉馅儿加一点芹菜，寓意“勤劳致富”，也有放韭菜，寓意“长长久久”，饺子里包几个糖块的，“甜甜美美”，包几个硬币的，“财源滚滚”。这时候，父亲开始给我们压岁钱了，压岁钱根据孩子的大小有多有少，一家人都不拘束，每个人都兴高采烈的。

我家还有个传统，就是接神前往水缸里扔硬币，水缸是满的。除夕夜里、送神后，用笊篱捞出来，意思是捞财。这应该跟除夕到初三不让往外扫地是一个意思，院子里的炮仗花也一样，都往里扫。

从前大年初三“送神”后，拜年几乎持续整个正月。在通讯交通都不发达的年代，或步行几十里，或骑自行车，多远的亲属也坚持在正月里拿几样礼品互相拜年的。母亲是有计划的人，她总是留一部分年货招待来拜年的亲友，即使来的是小辈儿，家里也非常有仪式感，要长辈陪着嘘寒问暖，茶水瓜子一应俱全地摆好，饭桌更不马虎，大新正月的必须有凉有热，有鱼有肉。同样我们小时去亲属家也同样被热情款待，耳闻目染，我们自是也学着彬彬有礼的。

如今的拜年太依赖手机了，编辑好的话被反复复制粘贴，现在的小孩子很难体会和目睹传统年文化的厚重感和仪式感，对他们来说，年，更多的定义是告诉自己长大一岁和享受一个完美的假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