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登山记
朱玉林
王老师是我们小区特别有孝心的人。十月的风裹着槐叶簌簌的脆响,吹到城郊云台山的石阶时,王老师正扶着母亲的胳膊往上挪 —— 母亲每走两步就轻轻喘口气,手还下意识攥着石阶边的扶手。布鞋沾了点露水,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留着年轻时干农活的旧疤,褐色的疤印在阳光下看得格外清楚。这天是农历九月初九重阳节,山脚下立着块红公告牌,字儿印得挺清楚,旁边还站着个穿蓝马甲的工作人员,正跟游客念叨 “景区今早六点开的门,这才不到俩钟头,上来的人就过三千了,比上礼拜六多快四成,转角都铺了防滑垫,渴了就去石凳旁的保温桶接水”,桶身贴张黄纸条,写着 “敬老便民点”,纸条边角还卷了点边。
“慢些走,妈,前头有卖菊花糕的。” 王老师指着不远处的小摊,摊主是个五十来岁的妇人,竹筐里码着切成小块的糕,上面撒的干菊瓣黄澄澄的,风一吹就飘出点香。“您尝尝,这菊是后山种的‘滁菊’!去年重阳光卖这糕就挣了五百多块,来买的全是陪老人上山的年轻人,都说这味儿正。” 妇人递糕时特意用油纸包了一层,手上还沾着点糕粉,笑盈盈的。母亲接过咬小口,眉头慢慢舒展开,眼睛也亮了亮:“跟你姥姥当年做的一个味儿!那时候她总在重阳早上,把后院的菊摘下来,花瓣得晾半天才敢和糯米蒸,蒸好还得放凉了切,说吃了能祛秋燥,你小时候总抢着吃。”
走到半山腰的菊圃,香气忽然沉了下来,裹得人满身都是。浅白的 “杭白菊”、橘红的 “亳菊” 挤在陶盆里,叶片上还挂着点水珠。管护菊圃的老周一手端着搪瓷壶,一手递杯子,忙得额角汗珠直往下滚,给游客分菊花茶时,搪瓷杯碰在一起叮当作响。“今年雨水匀实,菊长得特别旺!昨天社区特意来订了两百杯,说要给参加登高活动的老人们带着,怕他们路上渴。” 老周擦汗时还不忘朝不远处指,“你看那队人 ——” 十几位白发老人正跟着穿红马甲的志愿者走,领头的老人举着面亮红色的小旗,风一吹就飘得猎猎响,旗上 “夕阳红登高队” 五个字晃得人眼亮。母亲凑过去跟老人们聊了两句,回来跟王老师说:“他们是城西社区的,社区每月都给老人组织活动,今儿来登高的有四十六个人,比去年多了十几个呢,有个老太太还说,今年孩子特意请假陪她来的。”
登顶时已近正午,阳光把云层晒得透亮,连远处的稻田都泛着金晃晃的光。母亲靠在观景台的栏杆上,手指轻轻点着远处的稻穗,跟王建军说 “你看那片黄的,今年收成肯定好”,王老师掏出手机给她拍照,镜头里母亲还特意理了理衣领。又拨通老家父亲的视频,刚接通就听见父亲的笑声:“爸,你看这山!妈正跟老人们聊天呢。” 手机里除了父亲的声音,还混着咚咚的锣鼓声,父亲又笑:“村里戏台搭好了,正唱《穆桂英挂帅》呢,你妈要是在,肯定爱听,台下坐满了老人,都拿着小马扎。” 旁边村支书凑过来,手里还拿着个登记本,翻着给建军看:“王老师啊,今年重阳咱村来了八个大学生志愿者,有个小姑娘帮你张婶梳了头,梳得可好看了,还有人帮老人剪指甲、读报纸,比往年热闹多啦!” 后来王老师刷新闻才看到,民政部前几天刚公布的数据:今年全国有两万多个社区、村子都办了敬老活动,来帮忙的志愿者超了五十万,比去年多三成。
风又吹过来,带着菊花的香,母亲把没吃完的菊花糕装进布袋子,布袋子是她自己缝的,上面还绣着朵小菊花:“得带回去给你爸尝尝,他总念叨姥姥做的糕。” 王老师扶着她往山下走,石阶上的人比刚才多了些,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身边的奶奶,还有个小伙子帮拄拐杖的老人拎着包,嘴里还说 “您别急,咱慢慢走”。脚步声混着笑声,还夹杂着几声老人的咳嗽和孩子的喊叫声,在山谷里飘得老远。王老师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牵着他的手,走在老家的田埂上,那时候田埂边的狗尾巴草总勾他的裤脚。原来重阳节的山,从来不是孤零零一座 —— 是有人慢慢陪着走的路,是递到手里还冒热气的茶,是凑在耳边跟亲人念叨的那句 “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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