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碎裂的拼图
林晚把陈屿送来的文件袋放在玄关柜上,像搁置一块烫手的石头。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换了鞋,径直走向浴室。热水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心头那层黏腻的疲惫。她闭上眼,陈屿在车里沉默的侧脸、他眼中深藏的挣扎、还有那句“再给我一点时间”,反复在脑海中回放,像一张被雨水泡皱的旧照片。
几天后,她终于打开了那个文件袋。里面是厚厚一叠打印纸,标题赫然是《XX项目风险评估与应对预案》,落款处是陈屿龙飞凤舞的签名。她快速翻阅,那些密密麻麻的财务数据、复杂的流程图、严苛的时间节点,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陈屿牢牢缚住。她的目光停在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张折叠整齐的A4纸。展开,是一份手写的、字迹略显潦草的《未来生活规划草案》。
草案里,陈屿详细列出了未来三年的目标:项目成功落地后,他计划跳槽到一家更稳定的公司;首付一套两居室,位置在离两人公司都适中的区域;婚礼预算控制在十五万以内,办一场温馨而不铺张的仪式;甚至……他还设想了婚后每年一次短途旅行,寒暑假带双方父母去体检。字里行间,透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认真和对未来的执着。
林晚的手指抚过那些字迹,指尖微微发颤。她能感受到陈屿写下这些时的心情——那不是敷衍,而是一种在重压下依然不肯放弃的、对“家”的渴望。可这渴望,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她看得见,却再也无法真正触摸到温度。她想起自己曾经幻想过的婚礼:不是十五万的预算,而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开满花的院子里,只有至亲好友,没有繁琐的流程,只有彼此眼中的光。而陈屿的规划里,婚礼只是一个需要精打细算的“项目”,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她把草案折好,放回文件袋,轻轻合上。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却照不进她此刻的心境。她忽然觉得,自己和陈屿,就像两块被强行拼凑在一起的拼图,边缘看似严丝合缝,内里却早已错位、磨损,再也无法严丝合缝地嵌合。
几天后,林晚在整理旧物时,翻出了一个蒙尘的纸箱。打开,里面是她大学时代的相册和一些零碎物件。她随手翻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滑落出来。照片上,她和陈屿站在校园樱花树下,笑容灿烂,眼神清澈,彼此依偎,仿佛拥有整个世界。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空婚”这个词,只以为相爱就能抵御一切风雨。
她盯着照片上陈屿年轻的脸庞,指尖冰凉。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陈屿。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晚晚,”陈屿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今晚……能一起吃饭吗?我想……和你好好聊聊。”
林晚看着照片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又想起如今那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男人,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她沉默了几秒,才轻轻“嗯”了一声。
约定的餐厅是一家安静的日料店,灯光柔和,背景音乐是舒缓的钢琴曲。陈屿已经到了,他穿着一件熨烫平整的浅灰色衬衫,头发也精心打理过,试图营造出一种轻松的氛围。但林晚还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眼底的疲惫和强装的镇定。
“点了你爱吃的三文鱼刺身和烤鳗鱼。”陈屿推过菜单,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自然。
林晚点点头,没有多言。两人之间的沉默像一层薄冰,谁也不敢轻易打破。侍者无声地添上茶水,动作轻缓。
“晚晚,”陈屿终于开口,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知道最近……让你受委屈了。项目……项目下周就要进行关键的客户演示,成败在此一举。我……我保证,只要过了这关,我立刻……”
“陈屿,”林晚打断他,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小锤子,敲碎了陈屿精心维持的平静,“我们……先别谈项目,也别谈保证了,好吗?”
陈屿愣住了,他看着林晚,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一丝受伤:“晚晚,你……你是什么意思?”
林晚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东西,轻轻放在桌上。那是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玻璃罐,里面装着几十枚五彩斑斓的玻璃弹珠,在餐厅柔和的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还记得这个吗?”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二那年,你弄丢了我最宝贝的那枚蓝色弹珠,我气得好几天不理你。后来你花了整整一个月,跑遍了学校附近所有的文具店和玩具摊,才找回一模一样的。你说,这是我们之间的信物,代表着……代表着我们之间那些闪闪发光、纯粹的东西。”
陈屿的目光落在玻璃罐上,眼神骤然变得复杂。他当然记得。那枚蓝色弹珠,是他第一次鼓起勇气牵起林晚的手时,她不小心从口袋里掉出来的。他捡起来,笨拙地说:“你的星星掉了。”那一刻,林晚的脸比樱花还红。
“可现在,”林晚的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耳语,“我们之间,好像只剩下……只剩下需要被完成的项目、需要被规划的预算、需要被应付的家长……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是不是……早就丢了?”
陈屿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想说“没有”,想说“它们还在”。但看着林晚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失落,所有的辩解都堵在了喉咙里,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想起自己最近的状态——满脑子都是KPI、客户需求、资金缺口,他甚至不记得上一次认真听林晚说话是什么时候。他以为自己在为两个人的未来奋斗,却不知不觉中,把最重要的那个人,弄丢在了名为“责任”的迷宫里。
“晚晚……”陈屿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和茫然,“我……我不知道……我以为……”
“你以为只要努力赚钱,给我一个‘体面’的生活,就是爱我,对吗?”林晚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她赶紧低下头,用手背飞快地擦去,“可陈屿,我要的不是一个‘体面’的壳子。我要的是……是你眼里还有我,是我们还能一起笑,一起做梦,一起面对困难,而不是……而不是你一个人在前面拼命跑,把我远远地甩在后面,只留下一个需要被‘安置’的位置。”
餐厅里柔和的钢琴曲还在继续,叮叮咚咚,却再也无法抚平两人之间横亘的裂痕。陈屿呆呆地坐着,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塑。他看着桌上那个装着玻璃弹珠的罐子,那些五彩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弄丢的,何止是一枚蓝色的弹珠?他弄丢的,是林晚眼里的光,是他们之间最珍贵的、无需任何附加条件的信任和亲密。
“对不起……”陈屿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他抬起手,似乎想碰触林晚的脸,却在半空中颓然落下。他看着林晚,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绝望,“晚晚,我……我是不是……已经失去你了?”
林晚没有回答。她只是拿起桌上的玻璃罐,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醒了一点。她站起身,椅子腿在木地板上划出轻微的声响。
“陈屿,”她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陈屿心碎,有痛惜,有遗憾,还有一丝决绝的释然,“让我们……都好好想想吧。”
她转身,没有再回头,径直走出了餐厅。推开玻璃门,外面微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餐厅里残留的暖香,也吹散了她眼中最后一点犹豫。她站在街边,看着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原来,放手,有时候也是一种解脱。
餐厅里,陈屿独自坐在原地。桌上,那罐五彩的玻璃弹珠在灯光下依旧折射着细碎的光芒,却再也照不亮他此刻的世界。他伸出手,颤抖着拿起一颗红色的弹珠,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抓住什么,却只感到一片冰冷的虚无。窗外,城市的灯火辉煌,却照不进他此刻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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