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城市的深秋早晨,有点古怪,竟然有多少初冬的味道了。推着小车的老沙,在自己住的大厦上上下下不下五六次了,仍是无法把堆满寓所每个角落的手迹稿车完。从大厦出来,他就转向一条两边都是唐楼后墙夹住的小巷。有些垃圾堆在小巷里,发出一阵阵恶臭;不知从那儿来的风,窜入小巷的时候变得异常强劲,冷飕飕地刮得老沙直缩脖子。低头看看推着的一车绑着绳子的、一扎扎的手迹稿,不禁黯然神伤,回忆变得像小巷那样绵长······
写了几乎四十年了。在薪水太低而需要他用稿费贴补家用的日子里,他争分夺秒、见缝插针地写稿,写写写,写啊写,累积了不知多少底稿。别人在大牌档吃完一碗鱼蛋面,喝杯咖啡谈天时他写;人家下班后在快餐店吃晚饭,他写;星期日老伴在家看顾刚生下的女婴,他带七岁的小儿子去玩电动游戏机,在娱乐场的M记餐厅咖啡店,他写····那时他在城市里盛行用一部二手传真机将专栏文章一张 一张传去报馆,报馆收到的是副本,他就那样把正本留存。没想到几十年的累计竟然塞满了狭窄的家的每一个旮旯,已经到了手迹稿不能再留的地步。人家对他曾经说过手迹稿其实很值钱,最好保留,可那是要出了名的才行,还不是一般的出名,而是要成为重量级的大文豪,但他等了几乎半个世纪,恨自己什么名堂也没有。只有唯一的粉丝老陈,跟他先后要去了九份手迹稿····
老沙来回推了十几趟,终于车完了,手迹稿堆积如山,废品站的老板娘分了十多次才把他的手迹稿秤完。总重量约两百公斤,然后从抽屉取出一百元港钞给他。老沙接过时,手儿颤抖了,眼中含泪,问:“这····”,老板说:“嫌少是不是?不少了!比垃圾价钱好多了,我们按纸张计算,一公斤五毛!”
老沙回程时感到了冷意,心想一百元,比一篇稿的最低稿费还不如啊。
第二天,他到菜市场想买一点菜时,走在路上,突然听到汽车响,回头一看,就看到那小卡车上,半车,载着他昨天卖出的手迹稿,被压塑、捆扎、打包成好几件约一米见方的紧实方块;半车,是锌皮、罐头壳和罐装汽水罐···也是压缩得好紧。他自己看得呆了。想起了昨天一幕令他心碎的情景:昨天,当老板娘在与他估价时,废品站老板在另一边向一位女的收购一个清朝年间的蓝色小花瓶,就付了那位少妇两千元。
老沙慢慢地走着、走着·····学会计算机打字以来,他绝没有料到自己的手迹稿落得那样一个如同垃圾的下场。难得的是他还是争分夺秒、见缝插针地写,写写写,写啊写。
一直到三年后,他的两部长篇拍成电影,他开始声名大噪、洛阳纸贵起来。城里政府图书馆、十几间大学的图书馆、收藏家····都纷纷打电话给他问他有没有手迹稿?他呢,已经片纸不留了。他通知了他的粉丝老陈,因为他手上有九篇他的手迹稿。
编报的都是一些年轻人,才不管老沙在文学圈的名气,他报纸上的专栏,由于写的都是一些怀旧的东西,小说在技巧上也没有什么新意,被削减了好几个,稿费渐渐少了,那几个月手停口停,生活慢慢陷入困境。
“老婆。真后悔,要知道手迹稿留多几份。”他说。
老婆说:“谁想到你会‘咸鱼翻身’呢。”
“要不然今天还可以改善我们的生活。”
两人轮流叹息。
一日,老陈不知从哪里得知,上门来探访他们夫妇的近况,掏出一件厚厚的信封,说:“老沙,您的手迹稿我只留下了一份,其它八份我在拍卖行拍卖掉了,每份拍得好价,平均约一万元一篇。我知道您们最近手头紧,很需要钱。这八万元是属于您的。”
老沙颤抖着双手,紧抓住老陈的手,泪眼一时模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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