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回来

【1】

我很久之前认识一只猴子，我和后辈子孙说的时候她们都不信，不信也好，当个故事听的也好。

那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好像跨过了三百条河，六十座山来到了一个叫东胜神洲的地方，彼时那个猴子刚刚降世，不管他以后是如何翻云覆雨，横扫天下的，我只管记住他在花果山石峰上刚刚炸出来的模样。

眼神空洞，像个万岁的老人。

我第一眼便看中了他，他就是猴子，不是美猴王，不是孙悟空，不是齐天大圣，更不是什么斗战胜佛，这使我一直不太能记住他的名字，唤他之时也就是猴子。

“小丫头，这是哪儿啊！”他问我。

“花果山。”我回答。

彼时的他翱翔九霄，凌云壮志，出入水帘洞三番不伤及毫发，他成了美猴王，我还是一心一意侍奉他的小丫头，不过猴儿群中有一狐狸，必是遭人唾弃的。

猴子说他要去学艺，他要长生不老，我答应了，我同他说

“不管如何，你得回来。”

他点头，我是万分担心，他自制了一个竹筏，漂洋过海，日夜兼程，我不知他要去找谁，他自己也可能不知。

第一年，花果山没王了，老邻家诞一混世魔王，见我是花果山唯一的狐狸便起了歹心，说是要把我带回去做夫人，我不从，他便伤我猴孙，毁我花果山。

第二年，混世魔王越发过分，说若我不乖乖回去做他的夫人，他便荡平花果山，七十二路妖王全都看在眼里，却没一个肯来帮我。

第三年，我十分思念猴子，花果山的猴子们死的死伤的伤，还有老死的，花果山没有水了，也没有果树了，成了荒山。

第四年，我看着一个个死去的猴子，心中想着要不要真的嫁给混世魔王，不为别的，若孙悟空的猴子猴孙为我丧命，那便是罪孽。

第五年，我同意嫁给他，他也十分守规矩的不再骚扰花果山，婚礼准备了十五年，混世魔王总说人不齐，人不齐，他得凑够了人才能与我成亲。

第二十年，人终于凑够了，猴子回来了。

正在我大婚之日，他十分潇洒从天而降，我心中是一番说不出的感觉，他长成了英俊的模样，猴子们都这么说，虽然我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他到底哪里变了。

他随意挥了挥手便将混世魔王灭了，我震惊，不晓得他在哪个仙洞里拜师学艺，成就了如今这番功夫。

后来他跟我说“我拜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菩提老祖为师，还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孙悟空！”

小猴子们都在附和好听，我并不觉得这个名字有什么好听之处，孙悟空……孙悟空……不适合他。

七十二路妖王的牛魔王带着狮子啊，猕猴啊什么的来跟猴子结拜，当夜喝多了，猴子睡了许久，再次醒来，他说自己去了趟阴曹地府，将我们的名字都划了，他说他一直忘了问我的名字，就把生死簿全烧了。

“我叫，奴。”那是我与他认识了二十五年，第一次跟他说自己的名字。

【2】

后来他嫌自己的兵器不趁手，又去龙宫大闹了一番，如此一闹便不像话了，我如何拦都拦不住，那金箍棒便到了他的手上，又送了件衣裳。

他一直不太喜欢穿。

“为何不穿？那衣裳挺配你的。”我问。

“没你做的好看！”他回答。

许是龙王和阎王一同去天上告他的御状，太白金星被派下来说要招安那只猴子，猴子许是觉得新鲜，一口便答应了，牛魔王劝诫，老猴子们劝诫，唯我没劝，只跟他说了句。

“你得回来。”

他点头。

他去了天上，我日夜思念，我好生守着这个花果山，守着他的猴子猴孙，我信他有天会真的回来，不因为什么，就是觉得他会回来。

他真的回来了，带了一肚子的火儿，说玉帝给他安排了个放马的官儿，我甚是觉得欺负我家猴子，他在咱花果山可是个万猴追捧的宝，凭什么到他天上就是放马的了？

于是我家猴子自立门户，给那金箍棒上绑上一面旗子，上头金灿灿的齐天大圣似是要捅破了九霄云天！

我以为他如此胡闹玉帝一定会不高兴，可哪知太白金星又来了，说是还要招安猴子，我一想这便是个陷阱了，可见猴子十分乐意到天上去当齐天大圣，我答应了。

“你得回来。”

“阿奴，你得等着我回来。”

他又回来了，说是玉帝这次又让他看桃子，他把蟠桃全吃了，我不去判断这到底是谁的错，只是说，若是让我家猴子恼火了，那便就是你不对！

玉帝终于怒了，五十万天兵天将迅速包围花果山，我悠闲坐在花果山顶上，那是他出世的地方，我看着那红色披风随风狂颤的不可一世的猴子，他无理取闹，上反天帝，可我竟觉得他是对的。

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他一猴一棍将那五十万狗屁神仙打的屁滚尿流，我只在一旁观战，既不插手，也不插嘴。

猴子杀入了凌霄宝殿，他最后还是败了，败在了西天如来佛的手里，说是被压在了什么五指山，我去寻他，那周围有佛印，我过不去。

我去找佛祖理论。

“猴子并未伤及无辜的人一丝一毫，你凭什么将他扣起来！”

“大胆狐妖，休要妄言。”

“你不是四大皆空吗？怎得我如此小妖骂你几句你便生气了？还什么大爱，我瞧你们这些佛教中人还不及我家猴子！

你！释迦牟尼！你在你夫人怀孕之时弃她而去，做了和尚，什么前尘往事一了百了，你还将自己儿子拉去一起做了和尚！这便是你口中所言大爱，你们的佛法教的东西吗？！

我家猴子再如何狂妄也不会抛妻弃子！不会操着大道理说什么普度众生！你们是小人！不要脸！”

整个佛殿一片哗然，我只是说出了实话，佛祖没有生气，道了句阿弥陀佛，然后叫我走。

西天门口有串儿铃铛，据说那铃铛连接着佛祖的心脏，他刚才……乱了。

【3】

我在五指山的佛印外能看得见猴子的地方守了他五百年，第五百年，观音来了。

“孙悟空要同九世金蝉子去西天取经，你们不必牵挂于他。”

我傻了。

这天宫之人怎得一个个的都如此不讲理！我家猴子在五指山下被压了五百年，如今他必是万分疲乏，且不等他休息一下便要让他徒步前往西天，这又是何道理！

我正要开口，被观音一个眼神吓得不敢再讲话，非要说的话，观音也算是我半个师父，他从前就是这样，大慈大悲也只是对世人。

猴子蓬头垢面的回来了，身上沾满了枯草落叶，我忍着眼泪给他穿上了新缝的衣裳，他一直在冲我笑，此次一别，不知还能不能见面了。

“阿奴不哭，去西天是为了报那和尚将我放出来的恩情，不为别的。”

我一直在顺着他，这次也是，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我都答应。

“西天路远，走着苦，你若是累了乏了的便回来，我伺候你一辈子……你得回来。”

他点头，此次我却没有半点儿信心说他还能再回来了，他走了，再没回头看我一眼。

猴子啊，当初你说去要拜师，你答应我会回来，你回来了。

你说要去天上当官儿，那两次，我让你回来，你都回来了。

可是这一次，唐玄奘他百般折磨你，将你当年的锋芒盖的一寸都露不出来，你混成了要与猪鱼为伍的模样，你为何不肯回来了？！

花果山少了个齐天大圣，西天却多了个斗战胜佛，此次你是将我忘了，还是……真的不想回来了？

如今我与狐族后世子孙说起这件事他们还是当成一个故事听，牛魔王会时常带着他的小娘子来寻我，与我说话，谁都不敢在我面前提起孙悟空。

谁都知晓，唯你不知。

“你得回来……回来娶我……”

你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