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崔府
福伯看着喜形于色的两人,欲言又止。苓娘直接把账册放在他手上,晃着脑袋说:“我看过您了。您太忙,我去找能够收留我的地方去。”
嘟着嘴、无奈的样子,让福伯的面上带了一丝笑意,声音都温柔下来:“我的胃得以免受迫害,幸甚,幸甚。”
苓娘飞快地看了一眼崔珏,色变,跺脚,眼神里带着威胁,恶狠狠地说:“不许再说!否则,我天天下厨。”
福伯爽朗的笑声响起。崔珏只觉得自己的胸腔跟着震动不已,耳朵嗡嗡作响,腹部翻江倒海,整个人难受至极。就在他浑身无力要倒落之际,感觉自己贴靠着一具绵软的身体,两只耳朵被手紧紧捂住,他的晕眩感再没有增强。
苓娘是真怒了,大喊:“停下,停下!爹爹快不要笑了!”
福伯后知后觉,把手里的账册往门边的柜台上抛去,两只手抄到崔珏的肋下,给他稳稳地放到了椅子上。随手拿起崔珏的左手,搭在关脉上,长主有余,气逆火盛,无碍。
他的心下方安,瞪了身旁焦急的丫头一眼,暗自喟叹:这个魔星,但凡遇到她的事,自己就失去镇静了。
崔珏的灵台慢慢恢复清明,睁开眼睛,苓娘凑在跟前满脸担忧的样子跃入眼帘。他的心跳又开始加快了,不由地伸出手,摸着苓娘的脸颊,声音低沉:“我没事,不要担心。”
这句话出口,苓娘“哇”地大哭起来,上前一步,用力地搂住崔珏的脖子,一边哭一边数落:“你吓死人了!不要这样,再也不要这样了。”
崔珏的整张脸埋在姑娘家的胸前,鼻端有少女的体香,还有一片松软。他只觉得血脉上涌,人又晕乎乎的了。想说安慰的话,话出口,却闷闷地听不出个完整的意思。
福伯浓眉倒竖,眼睛似乎要脱出眼眶,胸膛剧烈起伏,手上用了巧劲儿,把丫头拉到自己身边。苓娘顾自抽抽嗒嗒。崔珏知道自己失礼了。
他傻傻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苓娘。他们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是他的脑海里全是她的言行举止。孩提的,垂髫的,金钗之年的,豆蔻之年的……每一幅都是灵动鲜活的。
他把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此刻他肯定这里住着苓娘,可是他的婚约……他失魂落魄地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父亲给崔家的家规里增添了一条:不得无故纳妾。如而立之后仍无所出,需夫妇商讨后决定。即便没有这个,他也不舍得让苓娘受委屈。
如果他不姓崔?他自嘲:除了识得几个字,作几首唧唧歪歪的诗之外,他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离开崔家的庇护,他能生存的下去吗?他的人生中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答案不言而喻。
讽刺吧?他使劲咬着牙,抑制住眼睛里的泪意。集市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他只觉得自己脚下的路荒凉无比,好像连尽头都没有。
崔廷之进府,绕过影壁,穿过回廊,直奔自己的书房。书房门口的石亭里,自己的夫人正在和崔韬、郑泽、沈令仪和颜悦色地说着什么。崔韬紧挨着母亲,撒娇撒痴;郑泽一脸鄙夷,身子歪在石桌上;只有沈令仪坐地稍远一点,四肢规规矩矩。
他走近,正好听见崔韬说戏园子里的名角儿怎么练功,于是接话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原来你也明白啊!你自己做什么都没个长性,天天游手好闲。”
尽管语气平常,威严却十足,三个人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崔夫人在一旁笑而不语。待崔廷之坐下,她把斟好的茶推过来。崔廷之一连喝了两杯,崔夫人心疼地说:“慢点喝。”“无妨,正口渴。谢过夫人。他们几个是打哪来的?”
崔韬对父母亲的相处之道见怪不怪,郑泽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艳羡,沈令仪依然面无表情,但是袖子里的手握紧了又松开。
听见父亲的问话,崔韬的精神不自觉地高度戒备起来。他望着母亲。崔夫人看了站着的三人一眼,没好气地说:“找地方坐下。戳在那里,挡着光了。”再不理依次挨着坐好的三人。
“我带着琼娘去了一趟珠宝斋。在雅室里看首饰的时候,听见隔壁有人说崔家米铺的事情。声音不大,倒像是有意告之。”崔夫人蛾眉不展。
“不一会儿人就离去了。把小伙计叫来,我问过才知,是城东顾家的家主夫人。我们从未相见过。我急忙回来寻你,在外院门口遇见了这三个孩子说要去米铺,被我拦下了。米铺?”
崔廷之摇摇头,三个听得入神的年轻人不解。崔廷之起身,问:“夫人可还有其他事情?”崔夫人也站了起来,她同样疑惑地看着枕边人。
“一起来书房吧。”崔廷之走了两步,转身又补充了一句:“你们也进来。”
“大哥!”“子玉!”崔韬和郑泽同时喊道。崔廷之要推门的手放下来,和崔夫人一起回头。
崔珏失魂落魄的样子让众人大惊失色。崔廷之大步来到崔珏面前,不曾开口,崔珏就跪下去了。崔夫人去拽他的胳膊,焦急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
话没说完,崔珏看着双亲,痛哭流涕。沈令仪手臂用力,准备把崔珏抱起来。这时候,“哥哥,你要干什么!”话音未落,粉色的身影来至眼前,对着沈令仪就是当胸一掌。沈令仪顾及身边的崔夫人,身子向侧后方退了有三尺远。
谁知来人不依不饶,袖中长绸贯了内劲,对着沈令仪的面门直直而去。沈令仪的淡定全然不见,继续闪躲,并且大喝道:“沈采苓,你学的功夫是用来弑兄的吗!”
来人正是苓娘。她回过神,看着崔珏颓丧的背影一点点远离自己的视线,趴在父亲的怀里泣不成声。福伯的心里也十分难受,他哀伤地说:“丫头,换一个人可以吗?只要不是他,为父愿意豁出这张老脸。”
苓娘的愁结百转一下子不见了,她站好,极其认真地说:“父亲,您这样做,置女儿于何地?我都明白,我不会让父兄蒙羞。
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会缝制衣服了,就是针脚收得不好。但是师父夸奖我了。我能干吧!等我再熟练一阵子,争取过年的时候,让您穿上我亲手做的衣服。”说完,眼巴巴地看着福伯,“快来夸夸我”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福伯欣慰地笑了。他厚实的大手摸着丫头的头,低声道:“我家的丫头是世上最好的。”苓娘银铃般的笑声传开。父女两个静静地站着,各自的心里都是惆怅不已。
米铺门口重新热闹起来,福伯去忙了。苓娘换好女装,又给微肿的眼睛敷了敷,然后和福伯打了招呼,她去崔府看婶娘和琼姐姐。
应该去后院的脚不听使唤地来到了外院,她叹口气,那就先去和崔世叔打个招呼吧。谁知,书房门口上演着大戏。
看见崔珏跪在那里,她怒火中烧。哪里有时间去询问,就直接动手了。哥哥的话她也听见了,可是她心中的气就是无法顺下去。兄妹俩索性比试一下。
她不理睬气急败坏的哥哥,把这半年来和师父学的新招式全部使了出来。兄妹俩跳跃腾挪,手脚并用。沈令仪防御为主,沈采苓的怒气让招式变得凌厉、迅猛,他躲得越来越吃力。这个臭丫头!他要教训她。
于是,虚晃一掌,弓步顶肘,腾空飞起一脚,掌变勾,目标是沈采苓的长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绸子给臭丫头捆起来。
沈采苓孩子心性,见哥哥还手了,心下雀跃。长绸倏地收回,身体后仰,躲过哥哥的变式,右手抽出腰间的软剑。挽了朵剑花,看似平直伸出,脚尖轻点,身体侧翻,剑身突然柔软如绢,刺向沈令仪的下盘。
沈令仪根本没防备,他惊异妹妹还有这个绝招兼杀招,手忙脚乱,狼狈不堪,仗着轻功了得,堪堪躲过。面上是又羞又恼。
崔廷之一直赞叹不已,此刻却也感觉到杀气腾腾了。他连忙喝止:“苓娘,你的功夫比令仪进步神速,已经胜他好几筹。快来歇歇。”
崔夫人被吓得花容失色,她用尽了自己的力气,喊了一句:“苓娘,吓死我了。”沈苓娘对崔夫人的感情深厚,闻言,收势,软剑放回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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