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

修葺一新的新房子大门口

“晓，家里的房子已经盖好了，我拍了好多张照片，等我回北京了给你看，盖了四间，我和你妈一间，等你和你哥他们，不管谁回来，回来的时候可以住一间，还盖了一间厨房，一个客厅，院子很大，都可以停三辆车了，门口还有一块地方，可以种菜......”

爸在电话里喋喋不休的说着，那兴奋的语气，仿佛是七八岁的孩童得到了自己心仪已久的玩具，一个劲的介绍着它的玩法和新奇的地方，爱不释手，而又充满期望。

听着他努力地介绍着老家有多好多好，老房子盖起来以后有多好多好，我知道，他这是在努力地让我认可，能让他们回老家盖这个本已坍塌的老房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我突然之间觉得很是心酸。

爸十八岁离开家乡，从青藏高原做了一名汽车兵开始，这一别家乡，就是几十年，在远离着家乡的遥远地方里兜兜转转。

都说乡音未改鬓毛衰，他们辗转了好几个地方，虽还说着家乡话，但总也开始掺杂着普通话在里面，说不好的家乡话，说不好的异乡话。

年轻的时候，为了我们而奔波，年纪大了，又为了我们的下一代而辛劳。

我还记得，爸和我说着他想要回老家盖房时的那种语气：“晓，让我回去盖房吧，我和你妈到底还是要有个家的。毕竟那里是我出生的地方，所谓叶落归根，我还是想回去。”

“可是，您都从老家出来几十年了，再回农村，还怎么住的习惯？就算你们盖了老家的房子，有什么用？你们吃什么，喝什么？而且老家看个病，也还要坐车到县城去，你和我妈，一个高血压，一个身体不好，都要长期吃药的，小县城的医疗所，药都不齐，我们怎么放心你们回去？”

“晓，你不懂，那是我们出生的地方，虽然很多年没回去了，可是那个地方就是养我们长大的地方，我们会习惯的。而且，你们兄妹一个个都长大了，你们各自的孩子，我们也帮你们带大了，我们总要有点自己的生活吧，你就让我们按自己的心意活，可以吗？”

“可是爸，你们回去冬天屋子里没有暖气啊，还要自己烧煤炉子？自己再烧炕，烧土暖气？妈每年冬天，不注意保暖，总会得肺炎，输液，住院的。您再考虑，考虑啊！”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想说服他们不要回老家去。

“那我们就冬天去城里租房子住，天气暖和了，再回去总行吧。反正我们就得有个自己的窝，那是我们自己的家，本来就属于自己的家。”爸开始有点生气了，开始大声的和我吼。

“......现在就等着墙干透了，就可以装修了，我们还打了个深水井，家里的吃水问题也解决了，回头还得挖个污水井，排水的问题才能解决......”爸还在那头说着盖好房子以后，接下来的工作，将我的记忆拉回了现实。

“那你们最近身体好不好？在家盖房子，是不是很累啊？”我担心的接着问。

“不累，不累，在北京老在楼上待着，在这里出门就是邻居，最近我和你妈干活都厉害了，每天给匠人们准备吃食，还要出去采买建材，我们身子骨还硬呢，而且农村不比城里差，现在农村的生活也好了......”爸还是很高兴地说着，隔着电话，我都能感觉到他的眉飞色舞。

已经坍塌的老房子大门口

那天，我看到电视上有一个老奶奶，已经80多岁的高龄，自从老爷爷过世以后，她就开始跟着儿女们住到了城里。

帮着看孙子，帮着干家务，老奶奶觉得无聊透了，便开始画画，用她最朴实的画笔和极其大胆的用色，一笔一笔地描绘着自己和老爷爷过去的那些生活场景。

都说她是另一个梵高，后来，奶奶出了自己的画册，大家也都亲切的叫她“梵高奶奶”。

在记者采访的过程中，奶奶一个人斜倚在厨房的门口，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问她的女儿，“妮儿，我想回去！你就让我回去吧。”

她的女儿，也像极了我这般的处境，“老家都没有房子了，房子也都塌掉了，你回去住哪儿？你要回去，这么大岁数了，肯定要专门有个人跟着你回去吧，大家都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谁有时间专门跟着你，就算是陪你回去了，你也住不了几天，咱也不能麻烦别人，你看能住到谁家去？”

梵高奶奶有点生气了，她回过头去，佝偻着已经弯曲的后背，默默地走回了自己的屋里。

那一刻，我似乎有点懂得了，也许我们都不了解老人的那种思乡之情，无论走的再远，家，始终是自己最想归去的地方。

还记得余光中先生的那首《乡愁》吗？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我和你妈都挺好的，等忙完了这段，订制好家具，再看着采买几样住在这里马上要用的电器，我们就可以暂时先回北京去了，你就别担心了。......”爸还在电话里尽量的报着平安，想让我放心。

“行吧，爸，你们一定要多注意身体，千万别逞强，年纪到了，干不动的活儿，别为了省钱，自己硬抗，家里觉得冷点了，就赶紧回北京来。”当我有了我记得孩子之后，我居然也开始变得絮叨。

一座已经坍塌的老房子，哪怕远隔千山万水，始终是自己根的来源，他们在那里出生，在那里成长，从那里出发，去到遥远的地方，也许能够回来，也许不再回来。

爸建造的，已经不是一座房子了，那是一个有着他童年的回忆，儿时的记忆的房子，肯定是他很多次的魂牵梦萦中，都始终回来过的那个地方。

我们其实都是走的太远的孩子，故乡始终在那里，等待着它归家的游子。

【无戒365天写作挑战训练营 第45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