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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他打卡左噶昨油?”(苗语:娘,今天早上炒什么菜吃?)
”牯崽,他奶满不来窘里罗苟包,好包打刀,究能包里凹湖杰,红标鲜唻。他达噶nia冉nia卡,阿来户打火,阿来户比冬瑞松过,某冬如几如?”(苗语:崽啊,今天你三个舅舅来我们家,帮我们家砍柴。今年我们家要烧火砖,把土墙换成新墙。今天早饭,我们炒个腊肉炒豆腐,一个白菜苔炒腊肉,你讲好不好?)
“牛鲜拉西,阿窘罗好包让刀凹壶节,噶nia然nia卡如很,娘!娘,噶啦湖罗比冬瑞很,刚包窘般包标农囊算梗!”(苗语:新春佳节,舅舅来帮我们砍柴烧火砖,炒腊肉好得很,娘!娘,不要和太多菜苔,要不舅舅讲我们家太小气啦!)
“汝唻,冬某囊!”(苗语:好唻,听你的!)
腊肉,常常是苗家人待客餐桌上一道不可或缺的美食。
每每到了岁末,苗寨里的家家户户,便开始杀猪宰羊做起腊肉来。这会儿的火塘里,生起了熊熊大火,从山野上砍来大根树木、硬木,这会儿便派上了用场。
火坑上方的特制木架上,悬挂着满满一炕腊味,一块块十来斤的腊肉悬垂在中间,周围再挂上猪蹄、猪脑壳、猪排,殷实人家的以及牛肉、羊肉、狗肉、鸡肉、鸭肉、鱼肉等等。
经过十天半月的烟火熏烤,火塘上满炕的腊味,肥瘦相间,黑中泛黄,腊香扑鼻,屋前院后弥漫散开而去。这会儿,只要是你走进苗家的院落来,这浓浓的腊香味,准会让你不自觉地不停地吞咽嘴里泛起的口水来。
这刚刚熏干的腊肉,或蒸或炒、或炖或煮,夹上一大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细细地品味,那满嘴都是浓郁的腊香味,醉人心脾。
对于吃腊肉的季节,苗家人也是有讲究的。
“nia冉nia卡,对尼汝农段拉不来。九耐够追,对几汝农啦,弄农比瞧阿睡,亚打亚秋!”(苗语:腊肉,最好吃也就是农历三月前,那才是香的。到了夏天,越来越热,就不好吃啦,好像吃乱布条一样,又硬又柴!)
腊肉最好吃的时节,不过是农历的一到三月间。苗家人常常说,过了三月,到了夏天,腊肉的腊香味就越来越淡了,没有了腊味。
春节里,要说苗寨的炒腊肉,自然撇不开菜苔炒腊肉这道硬菜。
过了春节,便是苗家人吃腊肉的最美时节。每每春节过后,我们苗寨里的稻田里、菜园里,油菜苔、白菜苔、红菜苔等秋冬时节撒下的蔬菜种子,这会儿便蹭蹭地长出来了,争先恐后地疯长,齐气刷刷满园皆是,鲜嫩可口。
苗家人常常到菜园里,摘下一把菜苔回家来,洗净切成小段,再拿出一块腊肉切成片,半精半肥的。将腊肉大火炒出油来,再倒入洗净的菜苔,翻炒一会就可以出锅了。这样一道做法简单的菜苔炒腊肉,既有腊肉的香味,又不失菜苔的鲜嫩,不油不腻,下酒下饭。常常让人吃到肚皮撑得圆滚起来,还不想放下手中的筷子。
我也是有私心的,舅舅他们来了,我也就跟着有了口福。凭着过来得到这些体验,我自然也是特别喜欢这道菜。
虽然我跟娘讲得那么轻描淡写,但我的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我知道,如若不是三个舅舅来,娘总舍不得炒腊肉给我们吃的,她准会留到家里来客或需要请人帮忙做工夫时,才会大方地拿出来待客。
为了不让娘发现我的那点儿私心,我赶紧拿起柴刀,冲出门外。走到院子里,我才跟娘说,我要去找我的发小老赖一起放牛砍柴去。这样的早晨放牛砍柴,是我每天早上必做的分内事。娘也就很自然地不会再管再问什么了。
这一年,我约摸八九岁大的样子。
从过年到现在的这些天,常常听到父亲和娘,商量着准备改造一下我们家的房子。我们家的房子自我三岁时建起来的,是一栋三间的土坯木房。
父亲排行老二,长大成家后,自然是分家的,奶奶住的那个房子,自然是要留给叔叔,虽然那会儿叔叔还在上学。所以,父亲和娘只能另起炉灶,分家出去。
寨子里生产大队,划拨了一块五六宽山地,给我们家做宅基地。父亲和娘起早贪黑,砍树抬树,请人帮忙建房。木房子架子建成后,父亲和几个舅舅在四周一点点筑起土墙来,前前后后花好几年,才建一个可以让我们一家四口遮风挡雨的家。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改革开放的春风也吹进了苗家山寨,我们的苗寨和别的苗家村寨一样,落实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家家户户分到了田,分到了地,分到了山林。
有了自己的田地,家家户户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春夏季节,稻田里栽稻谷,山地里种玉米黄豆花生、辣椒茄子豆角;秋收之后,稻田里便栽上油菜萝卜等作物。家里有了些积蓄,于是人们,开始对自己家多年来建起来的土坏木房,越来越不满意了。也不知是哪家人开始发起,人们也就跟风起来,对自家房子来一次全面翻新或装修。
那会儿,我们寨子里已经有不少人家拆掉了土墙,砌上了青砖墙。那青砖瓦房,飞檐翘壁,屋檐下的墙面上,专门留出一条三五十公分长带子,刷上白色石灰,又在这条长带子用黑色的墨水,画上或花草,或鱼虾,或鸟雀等图案,把一个房子装点得比古时候的富家财主家的房子还要漂亮,真是羡煞人!
父亲和娘,也不甘落后。他们谋划着在新的一年里,烧上一两窑青砖,将家里那栋土坯木屋的四面土墙,请上寨子里的能工巧匠,换成青砖墙面,换上大一些的椿木窗户,装上透亮的玻璃窗。让家里更宽敞更明亮。住在那样子的房子,又好看,又保暖。
父亲和娘年前就和小姨、姨父商量好了,待初夏插好秧苗,除完地里的杂草后,就和姨父一起制砖。小姨和姨父也正好在盘算着,跟别人家一样,改造改造自家的房子。
在寨子里的晒谷坪旁边,有一个不知建了多少年的公共砖瓦窑。这几年,日子日渐好起来的人们,用积攒下来为数不多的钱,在农闲时请人制砖做瓦,便在那儿烧出一窑一窑的青砖青瓦来,又请人挑回家里新建或装修自家的房子。
这个公共砖窑正好就在小姨家承包的稻田后面。这样的近水楼台,天时地利,着实让父亲和姨父喜出望外。那一年,小姨和姨父决定留出半分田地,不种庄稼,专门用来制砖、烧砖以及堆放烧砖必需的干柴。
烧制青砖,需要大量的柴火。于是,父亲和娘想趁着这春节农闲时光,请住在十多里外的三个舅舅过来帮忙,将寨子里分给我家一个很大山林中的杂木杂竹砍倒,捆着一把一把,再堆成一剁一剁的,自然晒干成柴,待到六七月份时再请人帮忙挑回来烧砖。
那一会儿,我自然无法理解父亲和娘,怎么那么喜欢跟风去瞎折腾,把自己弄得那样身心疲惫?那会儿,我只想好好读书,发誓将来一定要走出大山,去看外面的世界,我可不想在这山村里住一辈子。
可在那会,我只能将这梦想深藏在心底里。我还是面对现实,专心去跟父亲和娘,跟着寨子里的小伙伴们,一起学着做起农家的一样样农活。
那一天,我也不知道我的三个舅舅什么时候来到我家。我和我的伙伴老赖去山上放牛砍柴去。当我和老赖在山上砍得一担柴时,我发现对面我家的林子里,有好几个人在那里砍柴,已经将那片竹林砍掉一大片,露出堆满自然零落的白色竹叶,他们几个人有的在砍,有的将竹条竹枝捆成一把一把的,整齐地摆在那里。我估摸着,他们砍倒捆好的,应该有三四十担柴了。
“勇啊,某好生恩,念尼究来都满囊八插,沙恩都阿噶果,包来木恩究,恩尼究来?”(苗语:勇啊,你好好看,不知是谁在你家的山林里砍柴,已经砍了半个山头,我俩去看看,看是谁?)老赖看着那几个将我家的竹林砍倒一大片,便为我担心起来了。
“赖,他打包娘朴,包窘里罗好包让刀凹壶杰,恰尼包不来窘灯紧打刀?!”(苗语:赖,今天早上我娘说,我三个舅舅要来帮我家砍柴烧火砖,怕就是我三个舅舅正在砍柴吧?!)
“窘,窘,窘!”(苗语:舅,舅,舅!)我朝着对面的山林里大喊起来。
唉——远远地,三个舅舅几乎异口同声回应我。
“打囊尼禾窘罗壶让刀,农囊几里奔啦!”(苗语:真的是舅舅来帮砍柴,这样就不用担心啦!)老赖叹了一口气说道。
原来我的三个舅舅没有直接去我家,而是在半路上就直接转道去了我家的山林里砍柴去。
“勇啊,某囊插慌江山阿来古多呀?”(苗语:勇啊,你听人家讲过“慌江山”那个故事吗?)话还没说完,老赖便忍俊不禁大笑起来。我知道他是因为此情此景,让他想到了这个故事。这个故事娘跟我们讲了好几遍,每次我们听到哈哈大笑起来。
话说原来有个叫慌江山的人。有一天,他特别想吃肉,于是想个主意骗说,他三个舅舅来帮他们家锄草,他问娘炒什么菜给舅舅吃?他家里穷,也没有好的菜做给舅舅吃,他娘一时也不知做什么给自己的哥哥吃。于是慌江山就给他娘出主意,说把家里那头已经养了五六个月大的猪杀了,炒猪肉给舅舅吃。
他娘不知怎么也听了他的话,便同他一起把家里的那头五六十斤的猪给杀了。修了毛,清理好内脏好后,慌江山和他娘一起,就做了一锅猪肉来。
待猪肉炒熟后,慌江山说一个人带到山上给舅舅吃就行了,让他娘呆在家里休息好了。他娘说自己可以不去那山地里,但总要到寨子前的山凹里看看,总得给几个哥哥打个招呼。于是,慌江山背上半锅猪肉,带着他娘来山凹间。他指着远远他们的地里,几个白色的地方,告诉他娘说是那三个舅舅在干活。
他上些年纪的娘,眼睛几年看什么都已经模糊不清了,耳朵也不好使了。他娘指着那几团白色,问他真是三个舅舅吗?慌江山说,那就是,已经到了夏天,天气热,舅舅们都是穿白色衣服来的。他娘远远地叫了几声哥哥,也竖起耳朵想好好听听哥哥的回应。
“娘,你耳朵不好,舅舅都应了你,你听不到吗?”慌江山跟他娘说。他娘可能觉得自己耳朵不好,听不到。于是,听了他的话,放心让慌江山一个背肉菜到地里去。
慌江山的慌计终于得呈了。他背到半锅炒熟的猪肉到地里,在他家里地下的一处田坎边,一个有一个山泉水的地方,上面还有一个梧桐树,长着大片大片叶子的梧桐树把山泉处遮得很是阴凉。他就躲在这里,一个美美享用着美味佳肴。吃得饱饱的,然后自己又美美地睡上一觉,直到太阳落山,他才依依不舍回了家。
后来,他的谎言让人告诉了他的娘。于是,他娘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
“赖,你也真是的!要是你也会骗你娘吗?”
“不敢,不敢,我只是看到你三个舅舅,想到这个故事,是不是很有意思?”
那一年暑假,父亲和姨父就在晒谷坪下他家那块田里,挖出来黄土,又牵来自家的牛,把挖出来黄土踩辗成浆,就可以制成一块块土砖。两个月时间,他们俩做成几千个土砖。到了秋收过后,我们家便请来泥瓦匠,将父亲和姨父做成土砖搬进砖窑里,烧制成青砖出来。
第二年春节过后,父亲请寨子里的伯伯和叔叔,将家里土坯墙推倒,请来了泥瓦匠,重新用烧出来的青色火砖封成新墙。那一年,我家的老宅变了样,焕发出新的生机。
一道腊肉炒菜苔,让我的家变了新面貌,真的让人开心,不得不佩服父亲和娘这样的穷折腾,或许这就是父亲和娘这一辈子,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的生动表现吧。
立春之后,炒上一盘菜苔炒腊肉,直到现在,仍然常常是我餐桌一道菜肴。总是一些人说,菜苔炒腊肉,一看就是乡下苗蛮子的味,苗里苗气的。我常常不作声,大不了鼻子哼哼一下,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套用黄永玉老先生的一句土话“你晓得个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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