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梧桐街大学浸在蜜色桂雨中,新生们的行李箱在青石板路上拖出细碎回响。施砚之抱着《飞鸟集》《新月集》等诗集,素白百褶裙角被穿堂风掀起半寸,像一片欲停未停的月光。她在文学院宣传栏前驻足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脊烫金纹路,忽然被一幅水墨插画攫住目光——宣纸上的女子半蹲葬花,广袖垂落如沾露的荷瓣,指尖拈着的桃红色花瓣上,竟凝着颗剔透露珠,仿佛下一秒就会坠入泥土。落款处“贾宝玉”三个字力透纸背,最后一点洇成小小墨梅。
“同学,要加入书画社吗?”
温润如宣纸纹理的声线从身后漫来。砚之转身时,撞见一片揉皱的白衬衫衣角——穿衬衫的男生正单膝跪地调整海报胶带,炭笔在指间转成流畅的弧,袖口洇着浅灰的石青色颜料,像被雨水洇开的远山。他抬头时,琥珀色瞳仁里晃着细碎的光,嘴角还沾着一点没擦净的铅粉,像雪地里落了粒松子。
“这画里的葬花人......”砚之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像书页间的压花,“她垂眼时睫毛的影子,像落在心尖的蝶翅。”指尖悬在宣纸上空几厘米,终究没敢触碰那滴仿佛会碎的露珠。
男生忽然笑起来,眉峰扬起的弧度像飞鸟掠过湖面。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却在海报上蹭出道淡灰的痕,倒像是给画中添了缕烟岚:“难得有人看出她在看自己的影子。我叫贾宝玉,艺术设计系,大二。”他忽然从牛仔裤后袋摸出张皱巴巴的名片,上面是幅简笔自画像——叼着炭笔的男生站在调色盘上,脚下浮着《红楼梦》里的金陵十二钗。
“施砚之,汉语言文学,大一。”她接过名片时,发现他指尖还沾着未干的炭粉,在名片边缘印出星点浅灰,像不小心打翻的月光。
书画社的故事从深秋开始疯长。砚之总在靠窗的藤椅上写诗,膝头摊着布满茶渍的笔记本,窗台上的绿萝垂到画案,常被宝玉的铅笔勾住叶片。每当她写下“冷月葬花魂”,总能听见身旁速写本沙沙翻动的声音——宝玉的铅笔正在纸上勾勒月光下的花冢,枯枝上挂着她诗里的“锦囊”,花瓣坠地时的轨迹,竟与她稿纸上的逗号弧度重合。而当宝玉画《红楼梦》系列插画时,砚之会斜倚在他画架旁,用狼毫在废宣纸上题小字,墨香混着铅笔灰,在午后阳光里酿成一瓮琥珀。
那场改变许多事的雨落得格外嚣张。砚之抱着被雨水泡软的笔记本冲进书画社时,发梢滴着水,在青瓷笔筒里积成小水洼。她的白裙紧贴着小腿,像株被暴风雨打歪的鸢尾,睫毛上凝着水光,让整个人看起来像刚从《诗经》里捞出的湿漉漉的句子。
“怎么了?”宝玉的惊呼声混着画具碰撞声。他扑过来时带起阵风,吹乱了桌上的宣纸,却精准地将牛仔外套披在她肩头。外套带着他身上的松香,袖口还留着上次画雪景时的白颜料,此刻正蹭上她的锁骨,像落了片春雪。
“他们说......”她的声音被雨水泡得发颤,手指绞着湿掉的裙摆,“说写诗是空中楼阁,让我考教资......”话音未落,喉间突然哽着半片落花似的,说不出那个“死”字。
宝玉忽然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亚麻布料渗进皮肤。他的拇指蹭过她指尖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像朵微型的墨色莲花。“别听他们的。”他的声音沉下来,像砚台里蓄满的墨,“你看这露珠。”他指节叩了叩桌上未干的水彩画,画中晨露正悬在草叶尖,“人人都觉得它会碎,但我偏要让它在画布上永远晶莹。你的诗,就是我画里的露珠。”
砚之抬头,撞上他眼底跳动的光。窗外的雨突然小了,一缕斜阳穿过云层,在他睫毛上织出金线。她忽然想起他画里的葬花人——原来所有凝视花魂的目光,最终都会照见另一个灵魂。此刻他指间的温度,比任何诗句都更像归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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