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着麦垛的女孩

     

倚着麦垛的女孩

        天一点一点黑下来，四周静寂，池塘里的蛙以持续不变的声调叫着。夜晚像一张网笼罩下来，这时眼睛睁得再大都不管用了，一切都由彩色变成黑白的。

        阳光下的金黄麦浪消失了，变成一座座小黑山，散发出新鲜的麦香。花花一个人在打麦场，倚在最靠里的一个小山上。这会她的任务就是看护这个白天曾经波浪翻滚、麦粒像水帘一样挂起来又垂落的打麦场，这个大人们忙忙碌碌和太阳争夺夏天的、热闹非凡的打麦场。她隐约听到家门口的小湾里传来的蛙声，知道爸爸妈妈还在家里吃晚饭，他们说好吃完饭马上回来接她。

        “归呱，归呱……”蛙声听起来遥远而亲切，数了好多下，还是没有听到爸妈的脚步声。她又开始倒着数，从十数到一，再从二十数到一，从三十数到一，每一次她都希望还没有数完他们就来了。她出门的时候太阳还挂在西天，她只吃了一小块馒头就兴奋往打麦场跑，因为觉得自己肩负重任，连奶奶的喊叫也假装没有听见。现在肚子里叽里咕噜地叫，可是打麦场上只有还没脱粒的麦子，没有馒头。她望着一个一个黑逡逡的小山，告诉自己它们是麦垛，麦垛，可是她还是感到从那一个个小山后面走出一个个陌生的黑影，将她团团围住。突然一个带着声音的黑影向她走来了，虽然不是爸爸妈妈，但是总比一个一个陌生的黑影让她感到亲切。声音说：“花花吗？怎么光剩你自己了呢？不害怕吗？”她说：“我爸妈一会就来，我不怕。”声音笑着说：“跟我回家吧，正在演连续剧呢！”她说：“不，我等着他们来。”“好吧，那你就看着吧，顺便也看着我家的麦垛啊！”黑影原来是勇哥哥，他来看一眼自己家的麦垛。他夸她真是个好孩子，然后就走了，回家看好看的电视剧去了。花花觉得他的影子比他的声音消失的还快，好象他根本没有来过，只是声音来过了。

        花花往麦垛里倚得更深了，蜷在山洞里的受惊的小兽一样，四处张望。她想起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希望这时候她身边也有一些火柴，她觉得自己比卖火柴的小女孩更需要火柴。用火柴取暖还不如来照亮，来赶走那些莫名其妙的黑影。可是没有，她穿着短裤背心，连个口袋也没有。她不奢求一堆火柴了，哪怕有一根也好啊，这里有那么多麦子，点多少根也点不完，足以照亮爸妈走来的路。突然她想起勇哥哥刚才的影子上有一个小红点，他是吸着烟来的，而他走的时候小红点就不见了。她一下从麦垛里跳出来，忘记了张牙舞爪的黑暗，去寻找那个烟头。

        果然在那里。还剩一星光亮。花花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看到了玻璃橱窗里饭桌上的烤鹅，迅速把它捡起来，跑回她的山洞。当她刚要从麦垛上抽出一根麦子凑向烟头时，耳边传来了妈妈渐进的呼唤。花花顺手丢开烟头，欢快的应答着妈妈，像个勇敢无比的小英雄。妈妈连连道歉，说吃着饭看着连续剧就把她忘了，问她有没有害怕。她盼妈妈好像盼了一辈子那么久，现在妈妈总算来了，她倒一点也不激动了，很平静的说一点也没害怕。

        白天平淡无奇的小路，黑暗中完全变成了陌生的样子，花花越害怕走的越快，终于小跑起来。到了小湾边的枣树边时，蛙声响成一片，花花似乎看到青蛙从一层绿色的浮萍之下撺出绿色的身子和圆鼓鼓的眼睛，她真想再转身回打麦场找妈妈。可是她又不敢转身，这样青蛙就会从她背后鼓出眼珠盯着她。她站住，停在黑暗之中，在湾边，离自己的家、离桔红的灯光、好看的电视剧只有十几米远。她被黑暗包裹起来，黑暗像一方透明的坚冰将她封冻在里面。慢慢的，她蹲下身子，她朝着小湾的方向说：“青蛙，青蛙，求求你们让我过去吧，别叫了。” 青蛙依然高一声低一声的叫成一片。花花又说：“我知道，你们是在保护我，想让我过去，所以我才故意不过去，来和你们说话的。我一点都不害怕。”一点一点的，她直起身子，猛地飞奔起来。她觉得骗过了青蛙，青蛙想追也追不上她了。

        终于跑进桔红色的光线中，听到屋子里传来的电视剧里的声音，花花喊着奶奶，惊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