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凡的作品《走出那“荒岛”》的故事梗概:
孟祥人三岁时染上秃疮,长大后成了秃子,因此,无论什么时间,什么场合,他都戴着帽子。这个生理缺陷,使他产生了难以摆脱的自卑感。他从来不照相,从来不游泳,从来不参加什么人的追悼会。什么人在他面前梳头、打发蜡,他会感到窘;农场工会发下理发票来的时候,他尴尬得不行。他像“套中人”那样生活,不仅丧失了一切表现自己的欲望,也丧失了对爱情的奢求。
有一次,一个农场的亲戚给他介绍了一个离婚的女人,在见面的时候,他却像有祸事临头似地惶恐不安。当那女人提出要他把帽子摘下来时,他立刻魂飞魄散,一手护住帽子,一边说着“不成就算,”忙不迭地逃出了屋子。
谁知,那女人竟同意了这门婚事。婚后,尽管他们俩感情很好,相敬如宾,但他仍然不敢摘下帽子,他生怕妻子在看出他的秃斑以后会离他而去,因此,他仍忧心忡忡、焦虑不安地提防着妻子,以至妻子笑着对他说:“你……要像个男子汉才好。”
后来,他妻子趁他熟睡时摘去了帽子,他醒来时吓得灵魂几乎出了窍,但妻子却说:“藏什么……既然嫁给了你,我就是你的,你也是我的,”“你对我还藏藏掖掖,”妻子的宽容与柔情使他彻底地得到了解脱,从此他便光着头,松松爽爽地在屋子里吃饭,洗脸,睡觉,夫妻间仿佛撕去了一层相隔的纱幕,坦诚相见,反而更加恩爱了。
以后,他索性也光着头走到广庭大众中去,他发现,人们开始虽然有些惊异,但是并不嘲笑他,也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可怕情形,他走出了那“荒岛”,感到一种以自己的真实面目出现于天地之间的坦荡和自信。
刘海涛点评
这是一篇趣味盎然、内涵隽永的微型小说,主人公的秃顶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他的自卑和虚荣却使他长久地将自己困在自造的“荒岛”上。在爱情的帮助下,他才抛掉了自卑和虚荣,走出了自己的“荒岛”,获得了一种身心的解放,在这样一个故事里,你更可以 想到:人对自己生理上的缺陷应该如此,那么对待心理上、思想上的缺陷难道不更应该这样吗?这是我们掩卷后获得的一种生活启迪。
如果从叙述模式的角度来品味这篇作品,可以指出:这篇作品的叙述结构是“全知”型的,它采用了第三人称介入性的叙述视角。这种叙述结构和叙述视角,对这篇作品的题材和作者的构思立意来说十分恰当妥贴。然而,更值得琢磨的是这种与叙述结构、叙述视角融合在一起的成熟的叙述语言。由于这篇故事的时间跨度大(前后长达几十年),包含的生活内容多,作者基本上采用了以叙述为基调的叙述方式(当然,后半部分有描写),读完全篇,首先的一个感觉是,这篇作品的成功得力于全篇形成了一个成熟的透出一种洒脱、幽默的叙述语态。
作品一开篇介绍人物时说:
“孟祥人有点生理缺陷:秃。
因此,无冬无夏,他永远戴着帽子,人们记得他18岁时由农村老家调来农场,如今已过而立之年。十多个年头中,居然谁也没有见他摘过帽子。”
这是一种相当客观的叙事。在这里叙述人对人物的褒贬色彩还不明显,他只是冷静地叙述了一个有着生理缺陷的人物的行为特征。同时这一段客观叙事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叙述人的概括叙事。叙述人此刻的时间概念并不明确,他用了“无冬无夏”,“永远”、“由……如今……”等模糊的表示时间的词语来对主人公的行为特征做了概括笼统的叙事介绍。
接下来,当叙述人想具体地叙述他永远戴着帽子的行为特征时,有这样一段叙述语言:
“那年闹地震,他同许多惊慌失措的人一样从睡梦中惊醒,赤身裸体跑出屋,头上却依旧戴着那顶帽子。”
这里,叙述人介入了一个细节:他就是在闹地震时,就是在全身什么都不穿时,他的头仍然戴着帽子。从外表形式上看,这一句仍属叙事,但它和第一段的概括叙事不同,这里是介入了一个细节的具体叙事。有了这样一个细节,使得叙述人的叙事变得具体而形象,幽默而传神。这种概括叙事和介入细节的具体叙事相结合的叙述技巧很值得注意。微型小说的叙事如何处理一个有一定时间长度的故事?短小的篇幅当然不容许滔滔不绝地从头讲到尾。概括的叙事在这里可以大显神通了。但是,一昧地概括叙事,又很难使微型小说变得形象一些,有艺术味一些。因此,精当地挑选一个细节夹进叙事中,使概括的叙事与具体的叙事结合起来,将使微型小说的叙事功能变得齐备而且有力,增添了叙述效果的趣味性和可读性。
那么,这篇作品的二级叙述——陈述,又有什么特点呢?
当叙述人说到孟祥人不敢照相,不敢游泳,不参加什么人的追悼会,而始终让自己困进“荒岛”时,叙述人十分恰当而又十分及时地补上一句:
“一种根深蒂固的自卑感,使他丧失了一切表现自己的欲望,也丧失了对爱情的奢求。”
这是一段叙述人的分析和议论。首先这种分析和议论,指出了孟祥人的种种行为特征实际上是一种心理上的“自卑感”,而且这种“自卑感”已经根深蒂固,很难救药了。正因为这种根深蒂固的自卑感,才使得孟祥人失去了一切表现自己的欲望,包括对爱情的追求。这是从叙述人角度来展开的议论分析,它虽然没有包含具体的叙事内容,但它结合着概括和具体的叙述,形成了一种特定的“夹叙夹议”的叙述形态,把叙述人对故事中人和事的主观评价直接传达出来了。“来叙夹议”使叙述人从后台走上了前台,他的这些议论除了表明自己的主观态度外,还对读者如何认识、理解他叙述的这个故事,指明了方向。
这是陈述的第一种形态——夹叙夹议的直接陈述。
当叙述者在强调孟祥人“永远戴着帽子”时,叙述者用了这么一句话,“他总是那么小心谨慎,将帽沿儿箍得很紧很紧,台风也吹不落。”(着重号笔者所加,下同)
在说到孟祥人自卑而不敢看女人时,叙述人这样说道:“不管在哪儿,他的目光只要见到女人,他就会像蛤蜊一样将自己坚硬的贝壳紧闭起来。”
在说到孟祥人婚后生活的幸福和甜蜜时,叙述人说道:“人的感情的补偿,就如同焦渴的土地获得雨露的滋润一样。两个需要安慰的人,彼此着实得到了安慰。”
在说到孟祥人怕妻子看见他的秃顶后会失去妻子的爱时,叙述人这样说道:“孟祥人总觉得自己委屈了妻子,处处显得卑怯、辱弱,又小心翼翼,提心吊胆,仿佛手中捧着一只珍奇的小鸟,时时怕它会展翅飞走。”
类似上述4则的叙述语言在全篇作品中比比皆是,我们以它们做材料来加以分析。
第一则陈述是介入了一个夸张。叙述人告诉我们,孟祥人戴帽戴得紧,紧到什么程度?“台风也吹不落”,这个夸张充满了叙述人的幽默的调侃。你不觉得叙述人在这里对孟祥人的行为特征开始表示出善意的讽刺和幽默的批评了吗?
第二则到第四则的陈述介入的分别是比喻。孟祥人看见女人就闭眼睛,叙述人把这比做“像蛤蜊一样”用贝壳将自己紧闭起来。孟祥人婚后生活非常幸福和甜蜜,叙述人把这比做“焦渴的土地遇上了雨露的滋润”。孟祥人怕失去妻子的爱,叙述人又把这比做是:他怕手中珍奇的小鸟展翅飞走。叙述人在陈述中介入这些比喻,一方面是为了将叙述对象的行为特征和心理特征表述得更为具体形象,更为生动传神,另一方面,又通过俯拾生活中这些充满情趣的喻体,来间接地传达出叙述人的幽默、豁达的个性和对叙述对象生动、风趣的主观评价。因而,这样一种介入了比喻的叙述语言,便成了陈述的第二种形态。这种方式构成的叙述形态,使得整个叙述语言变得非常活泼,非常富有艺术味,它处处充溢出叙述人的幽默个性,以至构成了一种成熟的叙述语态。
这一篇以陈述为基调的作品在艺术上给了我们一个这样的启示:在陈述中要想介入叙述人的主观情感,可以靠夹叙夹议的直接传达,也可以靠介入夸张、比喻等各种修辞格来间接传达。这样的陈述因突出了叙述人的个性才显得较为成熟,这是叙述语言构成具有整体表达功能的“叙述语态”所必需的在语言形式上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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