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装饰高雅的日本餐厅，造型别致的灯具显示出这里的现代感与时尚感。一个穿着毛呢裙装的女子，脸上涂着淡淡的粉黛，高高的饱满额头，完全梳到脑后的刘海显示出这张仍然年轻的脸上的一种独立与飒爽。她面前的餐桌上，只摆着一杯透明的柠檬水，看样子她在等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从旋转楼梯的拐角处，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正是杜启林。他进来后，一边摘墨镜一边四处打量找人。眼光望向女子时，他加快了脚步，走上前来。
“等了很久了？”他问。
“也没有，一个小时吧。”她说。
“我没迟到那么久吧？”杜启林笑笑说。
“没有，我提前来是想把原来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再回忆一遍。”女子一只手托着腮，把目光转向餐厅中央，从那里飘出舒缓的背景音乐，女子似乎很是陶醉。
“这里是我们第一次单独约会的地方。”杜启林说。
“你还记得啊？”
“当然，说吧，你约我来，该不是只聊这些吧？”
“是，我想和你谈谈我们的关系问题。”杜启林说。
“我们现在不是没有关系了吗？你已经多久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也没有信息了。不是吗？我也没有纠缠过你吧！如果不是上周我打电话给你，我们的关系就会这样无疾而终了吧？”
“嗯，说实话，我挺感激你的，给了我一段时间去反思自己，我的确没有打过电话，你也没有纠缠我。我是在重新思考我们的关系以及我自己的真正的需要。而且，最近我的女儿患了抑郁症，差点自杀，我的生活重心也全都在女儿身上。”
“奥？你这样一个懂得生活和情调的人，怎么女儿还会抑郁？”
杜启林没有接她的话，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这个给你。里面是100万。”
“哼，什么意思，是要我拿钱走人吗？ 我打电话让你理解成这层含义了吗？再说，我5年的青春才值这么一点钱吗？”女子冷冷的眼光从桌上的银行卡转到杜启林的眼睛，犀利而又冷漠，杜启林看得有些心慌。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就有过契约的。”杜启林有点着急。
“杜启林，你不愧是生意人，做什么事都讲究契约，我和你从来没有什么契约，那只是你单方面的契约！”女子仍然是冷冷的语调。
“那你认为多少合适？”
“多少合适？杜启林，我真是白认识了你一场，如果你要用钱来和我谈分手，那我得说，多少钱也不够！”女子声音有点大，旁边座位的上的人都向这边看过来，杜启林好不尴尬。
“怎么我们也是好过一场，你到底还要怎样？”他忍住火气，低声说。
“我要怎样？你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来，我要怎样？你觉得我要怎样？这5年来，我要求过你吗？难为过你吗？现在你也知道我们好过一场，杜启林，这张银行卡就是你对这段感情的评价，对吗？”
“天下没有不变的事情，难道你否认我曾经爱过你吗？否认我们曾经有过那些美好而动情的时刻吗？”
“我不否认，但是我也不想抱着曾经的爱过一辈子。我是发现你最近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变化，似乎身体已经不分泌雄性荷尔蒙了，总是少了一份从前的傲气，少了一份锐气，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做了变性手术了，你还是不是一个男人？”
“你不用这么侮辱我吧，我杜启林也是叱咤过商会的人物，你当年义无反顾地跟着我，难道不了解我的个性吗？”那个时候，你确实风流倜傥，才华横溢。我研究生刚刚毕业两年，听了你在一次商会开幕式上的演讲，就像飞蛾扑火一样爱得不能自拔。我对自己说，这个男人我只要得到过一次，我就满足了。”女子的面容随着回忆而变得温和起来，似乎又回到当年那段炽热的恋爱中。
“我无时无刻不在打探你的消息，自己制造各种机会出现在你面前。真可谓煞费苦心，我在想，如果以这种精神去拿诺贝尔奖，也是没问题的。”女子继续动情地回忆着。
“所以说，兰兰，你是赢者。”杜启林也受了她的影响，终于又开始称呼她的名字，语气温柔了许多。
“生命中哪有什么输赢？都是过客罢了，都是梦像罢了。”女子忽然遏制不住地开始流泪。
“你怎么忽然佛性起来？你原来不是这样的，兰兰。”杜启林走过去，把手放在她的肩膀。
女子抓住他的手，低声恳求似地说：“启林，你答应我，再陪我几天，哪怕再陪我一个晚上，我当是求你了，我在你面前从来没有这样要求过吧？我觉得我需要一种仪式来结束我们的关系，所以我想请你再陪我几天。”
“兰兰，我……，我真的不能答应你，你还是忘了我们之间曾经发生的一切吧。我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再与你恢复任何亲密关系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杜启林不知为什么，忽然想到了年轻时候的敏芝。
“杜启林，你要么风流成性，要么要当和尚了吗？”女子用话激惹着他，见杜启林不说话，又接着说：“那要不你就陪我去趟美国，回来我就彻底放了你，也放了我自己。”
“我走不了，我得陪晓雅。”杜启林没有了往日生意场上的霸气。
“我，得-了-乳-腺-癌。”女子盯着他，忽然语气弱得像游丝一样，一字一顿地说。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不告诉我？”杜启林吃惊地问，快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面对着女子。
“你是我什么人？我必须得告诉你？”女子的眼睛直盯着杜启林说。
“怎么也曾经是在一起过吧，为什么不找我？”
“在一起？”女子从喉咙里哼了一声，“曾经在一起又能怎么样？我怎么知道你还愿意不愿意见我，上次分手时，我们吵翻了，你应该记得。我就是那天拿到检查结果的。”
“那应该是半年前了，你要我陪你去美国做手术吗？”杜启林问。
“嗯，启林，你看，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了，可以答应我吗？”女子抬起水汪汪的泪眼，恳求着。
杜启林沉思了一会儿，“下周动身吧，正好我也要带晓雅去散散心。你准备好证件和行李，把所有的检查结果都带好。但是我们得分头过去，我不想给晓雅增加额外的精神负担。”杜启林一边迅速地安排着时间，一边把银行卡放进女子随身的包中。女子没有再拒绝。
“你不会后悔吧。杜启林？”
“当然不会，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做。”
“吃点什么？等了这么久，又哭出这么多眼泪来，饿了吧？”杜启林关心地说。
“你点吧，我一份简餐足矣。”女子慢慢平复了平静。
一会儿，两份日式简餐上来了，两个人没再说什么话，默默吃完了饭。
“送送我吧，我现在住在学府路中央家园。”女子央求。
“走吧。”
一路无话。到中央家园楼下时，女子下了车，杜启林也从车里出来，拥抱了一下女子。女子忽然用两支胳膊搂入杜启林的脖子，把身体贴在杜启林的身体上，嘴巴热烈地寻找着他的，深吻了足足两分钟。杜启林不自觉地搂住女人的腰回应着，又吻向女人的脸，却品到了冰冷的泪。
“想上楼吗？”女子有些动情地问。
“不了。”杜启林带着些喘息，似乎有些艰难地做出这个选择。杜启林把她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放下来，又用手拍拍她的臂膀，说：“你早点休息，明天我把航班号发给你，我们也可以坐一趟班机走。我可以告诉晓雅实情，她大了，可以接受一些事情了。”
“你何苦骗自己，明明你还是爱着我的，启林。”女子用手背拭了拭眼睛，又紧紧环抱住杜启林的腰，把一张鼻涕眼泪混在一起的脸埋在他的胸前，半响不肯离开。
杜启林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回应女子看穿了他的身体反应，还是在哀叹女子的眼泪和不舍。杜启林抓住她的手臂，再次慢慢推开了女子，望着她梨花带雨的脸，真是没见过她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
“兰兰，不早了，回去吧，好好休息，等我的信息。听话。”
不知是哭累了，还是被杜启林最后的温柔打动了，她停下来，用指甲深深地卡掐住他的手臂，停了一会儿，忽然扭转身子，走进小区。夜空里回响着她高跟鞋的声音。杜启林转身上车，从小区的支路驶入大路，快凌晨了，街上依然车水马龙，各色的彩色招牌，点缀着街道和夜空，路边还见到年轻的一对恋人，男孩子搂着女孩子，急切地在表白着什么，女孩子别过脸不理他，看样子是把女孩儿惹哭了，在安慰她。
各自忙碌的人啊，都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杜启林带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和心境，伴着路灯清冷的光，一路开回了家，停车的时候才发现，车灯竟然没有开！
刚到家，杜启林就收到女子的一段长长的微信：
“启林，真抱歉，我刚才是骗你的，你不必自责，请原谅我说慌。但是，我是真的不舍得离开你，从这一点上，你应该原谅我。而且，你更应该了解我，我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你的钱。”
“我并没有得乳腺癌。我不过是试试你的态度罢了。看来，曾经的你对我有情有义，现在的你至少也算是重义之人。不必再找我，我会安排好我自己的生活，感谢你曾经给过我的一切，我仍然欣赏你！如果在你的余生，你还能够在某个时候想起我，或者还想与我一起看看世界，走一走余下的人生，如果我还单身，别忘了联络。祝幸福健康！”
隔了十分钟，女子又发了一条信息。
“银行卡的钱，我已经存入你的名下，密码是我的生日。因为我不希望我们只剩下金钱关系，过去的虽然回不来，但我仍然庆幸拥有过。不必再找我，也祝我幸福吧！”
杜启林连续接到两条信息，呆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出神，怀里还有她的香水味，那是他曾经熟悉和喜欢的气味。手臂上刚刚被女子掐过的地方，现在红肿着，有些疼痛。这一段关系结束了吗？如果不结束，又能有什么结果呢？人生真是无奈，不断地开始重新结交一些朋友，开始一些关系，又不断地结束一些关系。
想他杜启林从来也不是恋旧的人，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女人，也不缺朋友，他和他们之间，也向来都是公开的，没有相互纠缠，断了也就断了，他从来也没有为此难过，今天怎么就伤怀了呢？难道是因为她没有收他的钱，他觉得亏欠吗？难道她对他说了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说还会等着他吗？他闷闷地低着头，坐在沙发里。
正好敏芝下楼来，看他拿着手机发愣，就问他是不是加拿大的超市生意不太好，“不是，一个老朋友发的信息，我是有点走神了。”
敏芝在他身边坐下来，看杜启林没有说话，转身给他倒了一杯茶。杜启林感激地望了她一眼。
“晓雅今天情绪怎么样？”他问。
“最近没去做咨询，晓雅说等和你从美国回来，再接着去。”
“我陪她好好散散心，也好。敏芝，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好好的，怎么感慨上了。”敏芝显然不习惯杜启林的这种表达方式，随之去房间睡觉了，留下杜启林一个人继续发着呆，回味着这五年的情感生活，他忽然发现，生活是需要哲学的，当人从现实世界中有很多接受不了，解释不了的问题时，就会向哲学寻找答案。
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扪心自问，自己并不是一个随意寻花问柳的花痴，曾经对晓雅的生母，对敏芝，对今天的这个女人，都曾经付出过真正的爱，全身心投入过。爱意正浓之时，他可以为她们去死，他绝对做得到，但是，为什么爱又都会有消逝的时候呢？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我杜启林只是一个猎艳之人吗？
女儿晓雅自小视为掌上明珠，生活富足，为什么还会得抑郁症呢？难道是老天惩罚我吗？我不该到处留情？不该疏忽女儿的要求？可是，我是男人，怎么又能整天陪着女儿在家呢？如果女儿这一次能够好起来，一定是老天再给我机会，我一定会重新做一回好父亲，我必须得好好考虑考虑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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