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城里的画扇娘子素娥,有一双巧手。她画的团扇,花鸟灵动,山水清幽,是闺阁小姐、文人雅士争相求购的雅物。她的扇子,不仅是纳凉之物,更是心事的载体。
那年春日,柳絮纷飞,素娥在城郊的桃花林写生。一阵风吹乱了她的画稿,也吹落了她鬓间的桃花。一位青衫书生恰好路过,俯身替她拾起画稿,又轻轻将桃花簪回她发间。他叫顾言,眉目清朗,眼神清澈如初见山泉。
“姑娘画得真好,这桃花……不及人面。”他声音温润,带着几分书卷气的腼腆。
素娥脸颊微红,心如擂鼓。她赠了他一把自己最得意的酒金团扇,扇面上是她新绘的灼灼桃花。顾言接过,珍重地握在手中:“此扇如初见,顾言必不相负。”
这便是他们的“初见”。情愫如春藤缠绕,迅速滋长。素娥为顾言画了许多扇子:夏荷、秋月、冬梅……每一柄扇,都承载着她满心的欢喜与对未来的憧憬。顾言埋头苦读,誓言金榜题名之日,便是迎娶素娥之时。他握着扇子的手,总是那么坚定温暖。
时光流转,又是三年秋闱。顾言不负众望,高中举人。喜报传来,素娥喜极而泣,连夜为他赶制一柄新的团扇,扇面上是并蒂莲,寓意永结同心。
然而,顾言归来时,身边多了一位衣着华贵、气质矜贵的官家小姐。他看向素娥的眼神,不再有初见的清澈与温柔,而是充满了躲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素娥……”顾言的声音有些干涩,“这位是李侍郎家的千金,我们……已在京中定下婚约。侍郎大人于我有提携再造之恩,我……身不由己。”
秋风骤起,卷起庭院中枯黄的落叶,也吹得素娥手中的那柄新制的并蒂莲团扇瑟瑟发抖。寒意,并非来自秋风,而是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瞬间冻僵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看着他腰间,当年她赠的那柄桃花扇,早已不见踪影。想必,是被遗落在某个角落,或是……丢弃了吧?
“身不由己?”素娥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却带着千斤的重量砸在顾言心上,“好一个‘身不由己’。顾公子,可还记得‘此扇如初见,顾言必不相负’?”
顾言脸色一白,嘴唇翕动,却终究无言以对。
素娥的目光掠过他,落在那位神情倨傲的李小姐身上,最终回到自己手中这柄精心绘制的、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并蒂莲团扇上。她忽然笑了,那笑容比秋风更萧瑟。
“何事秋风悲画扇?”她低声吟道,像是在问天,问地,又像是在问那早已面目全非的“初见”。
她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回到屋内。炉中炭火正红。素娥静静地将那柄崭新的、承载着她最后一丝希冀的并蒂莲团扇,投入了熊熊火焰之中。精致的扇骨在火舌中扭曲、碳化,绚丽的色彩瞬间化为灰烬,如同她心中那个关于“初见”的、永恒的幻梦。
火光映着她苍白的脸,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
后来,苏州城里少了一位画扇娘子素娥。有人说她远走他乡,有人说她削发为尼。只有那些曾被她画扇惊艳过的人,偶尔在秋风乍起、看到被弃置的旧扇时,会想起那个灵巧的女子,和那句带着无尽悲凉的叹息: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而那位意气风发的新科举人顾言,官运亨通。只是,每逢秋风萧瑟的季节,他书房案头总会莫名多出一片枯黄的落叶,仿佛在无声地提醒他,那个桃花纷飞的春日,那双清澈含笑的眼,和那一句刻骨铭心却终究被秋风吹散的誓言。他再也寻不回那柄桃花扇,也再不敢直视任何一柄团扇。那扇面上,仿佛都映着素娥最后投向火焰的、绝望而平静的眼神。秋风起时,那柄在记忆中燃烧的团扇,成了他心底最深、最冷的一抹悲凉。他拥有了前程似锦,却永远失去了“初见”时,那个会为一片落花而心动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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