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双不时代”正在到来:前景的不确定性,自身的不安全感。在时代的动荡、世界的动荡中求生存是令人惶恐的。
说起惶恐,我的眼前立刻出现了一幅世界名画——蒙克在1894年-1895年间创作的布面油画《青春期》。这幅作品所画的时刻应该是在午夜,一个赤裸的少女在睡梦中突然醒来,洁白的床单上是一小片殷红,标志女性成熟的第一次生理征兆突然而至,少女惊恐地坐起,紧张地用双手护住紧并在一起的双腿。她眼睛惶恐不安地注视着渺茫前方,双手拘谨地交叉在身前,以并在一起的双脚和两臂的姿势,她努力试图保守着自己的秘密。少女的左边是一个枕头,在右边,一个大的、黑暗的阴影被投射在较亮的墙上,如怪兽般的庞大阴影,弥漫着某种惘惘的威胁。威胁的阴影可以被视为少女内心的一种投射。蒙克这位男性艺术家,以极度的敏感情绪,洞察和同情一个年轻女孩的情感世界。《青春期》的气氛孤寂而沉重,近于苍白的少女的身躯与布下阴影的床形成一个“十”字,似乎暗示少女未来向世界献出自己的命运。
什么是青春期?就是在眼前徐徐展开的世界,就像是个巨大的马戏团,让人兴奋,也让人惶恐。青春张扬着笑与泪,荷尔蒙激素发酵纯情,情窦初开的拥抱,大雨倾城的奔跑,在性幻想的年纪感叹,在充满疑问的人际圈期望,一颗年轻而无助的心,四处飘摇,混沌惘然。在蒙克的笔下,青春期就像在一间午夜病房,无法信任的医生,渐渐步近的暗影,还有将被逼服下的不知由什么东西制成的药片。谁不曾经历过十七八岁的少年惶恐?轻狂追梦的时光,阳光之下,在青春的原野上孤独游荡,万物都在疯狂生长,一如热带雨林的藤蔓遮天蔽日,却掩藏着怎样的失落与惶恐。在青春期这个生命的重要过渡期,从“天真”迈入“现实”的过程,人们在面对无法确定的未来的时候,一定是惴惴不安的。
难道只有青春期才惶恐吗?不,我看到周围的人都那么恐慌,要么担心房子涨价,要么忧虑人民币跌价,再不济的,也插着队去抢购大米食盐板蓝根莲花清瘟了。为什么大众一有风吹草动就忐忑不安?多少人在面对择偶、生活、工作的时候,都很难做到淡定从容,而是像逃机者遇到降落伞,为了生存慌不择路,显得那么的惶恐和无助。焦虑氛围几乎弥漫于所有群体,尤其在这个近乎魔幻的、防疫防洪防失业的庚子之年。
女人的不安全感,让她们总想把什么都抓在自己手上,没嫁时担心嫁不出去,嫁出去了担心嫁错郎,这边担心生儿育女,那边担心小三捣乱,总之要紧张一辈子。所以,女人常常要把老公的工资、房产的证明、银行的密码,乃至单位的要害、儿女的人生,都统统抓到自己手里,吃饭时看紧,睡觉时捂紧,才能判断世界靠不靠谱。因为自己是紧张兮兮地度过一生的,这些惶恐的母亲们,很难接受自己的孩子没有房子、婚姻、孩子,不可能有一种想象力来支撑她们允许孩子过一种开阔的人生。至于丈夫们,面对过度惶恐的妻子,他们表现出来的反而是过度懈怠。男人们的不安全感,跟女人不太一样。在女人们试图以拼死抓紧一切可能的救命稻草来安抚自己时,男人们往往会选择放弃。他们用酗酒来麻醉自己,用暴躁来释放自己,甚至用性爱来迷惑自己。男人们的方式是绝望的,用绝望来消解不安全,随波逐流或者一了百了。
说来说去,安全感,大概是世上最不安全的危险物种:它难以捕捉,令人频繁受到惊吓,无法被长久而安然地搁置。所以,我们只有以各自的方式在满足生命的安全感,减消生命的不安全感。不管那是什么方式,至少,也是生命在某个特定的阶段,卫护自己的最好的方式。本质上来说,安全感,是对可能出现的对身体或心理的危险或风险的预感,以及个体在应对处置时的有力或无力感,主要表现为确定感和可控制感。安全感是从焦虑和恐惧中分离出来的,一种充满信心、安全和自由的体验。安全感与我们自身的心理状态密切相关。马斯洛曾将安全感解释为“一种能满足个体现在与未来的已有和可能有的各种需要的感觉”,试问我们得到了吗?身处历史过渡期的我们,用一寸寸的光阴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了吗?如果我们自身并没有活出稳固的形状,可以培育出内心坚实和强大的孩子吗?一个安全感基础奠基良好的孩子,他的内在才有力量,他才能顺利地从父母那里走出来,然后走向周围,走向世界,由这样的孩子构成的社会,才是精神放松的、高度安全感的。
总是想起蒙克的那幅《青春期》,赤裸的女孩坐在白色的床单上,双手拘谨的交叉在身前,眼睛惊恐暧昧,巨大而紊乱的投影在墙上摇晃着,犹如她纷乱的心绪。面对时代的精神画像,也是生命中真实的呈现,不管我们是否知道原因,我们都要去理解它,倾听它,关切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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