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很多年前的一次工作坊刚刚开始上课之前,有位学员过来跟我打招呼。这种事情常有,但是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上过很多老师的课,包括一些很厉害的大师的课,但他们都无法解决我的问题。听说你很厉害,所以我还是打算到你这里来试一试,希望你能帮到我。”
这句话有着巨大的信息量。
他在说的是:
“我的问题连很多大师都解决不了,没有人能帮到我,我很孤独。”
因为我的问题很厉害!我的问题很特别!
因此,我很厉害,我很特别。
他真的想解决他的问题吗?我相信他有一部分是想解决的,毕竟问题让他受苦,但显然保留这个问题的需要也同样强烈,因为他需要这个非常特殊和厉害的问题给他带来某种独特性的存在感。这是他人格深层的需要,远超于理性能洞察的层面。当然,这些把戏还是很有效的,毕竟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能记住他,不是吗?
在吸引注意力这件事上,痛苦确实有效,但一点儿也不特别,甚至颇为俗套。在我做的这么多个案中,发现那些故事虽然有着不同的人物关系、不同的时空背景,各种各样不同的版本,但底层的结构几乎都是一样的,小我的把戏是如此缺乏想象力和格式化。
有一次,大女儿发烧了,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瘦了一圈。我爱怜地摸着她烧得发烫的小脸儿,说:“宝贝儿,好可怜哦。”三岁的小女儿凑过来,嘟着嘴问:“妈咪,我不可怜吗?”
我当时有些诧异,我知道很多人都会无意识地营造出一种忧伤的生命底色,借此来获得关注和爱,但没想到,这种把戏连一个三岁的小孩儿都能学会。
通过不断展示自己的痛苦是人格常用的吸引关注的方式。这是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格就是以痛苦为食的。通过讲述或者在头脑里反刍这些带着悲情色彩的故事,把自己设置成自己世界中的悲情男主角或悲情女主角,这个被自己塑造出来的自我形象就变得越发坚固、立体了。
人们对这种自我形象是很迷恋的,他们会不断地、反复地咀嚼童年时的悲惨故事。比如,童年被寄养,或者被同学欺负而被孤立,五年前在工作中被不公平对待……讲给伴侣听或者讲给陌生人听,甚至讲给孩子听。
我已经如此不易了,你还不爱我。
我已经这么痛苦了,你还不爱我。
一旦人们认同了这个游戏规则,就会参与进去玩,先扭曲自己,再扭曲别人。以至于陪你爱的人受苦,变成了一件十分天经地义的事情。虽然稍微想一想就会明白,这么做丝毫不会让事情有任何好转。
这也是为什么有那么多家长仍旧习惯用自己的情绪控制家人,发脾气,甩脸子。真正是做到了,一人不爽,全家压抑。其实,这么做本质上就是寻求关注,通过这种可以控制别人关注力的方式以找到自己的存在感。而需要刷存在感,是因为太没存在感了。
做受害者就是这样一个可以控制别人的角色,你可以做伴侣的受害者,也可以做父母的受害者、孩子的受害者,甚至环境的受害者或命运的受害者。一旦你习惯了这个角色,你就会越来越习惯这种身份背景。任何一种长期存在的自我认同都会携带某些固定的情绪,如委屈、无力、焦虑、悲伤等,最后甚至连身体机能都会被改变。当某种固定的情绪长期存在时,身体就会习惯这种情绪的“酸碱值”,并把自己调整为适应这种“酸碱值”环境的状态。如果隔一段时间没有这种情绪物质出现,身体就会不适应。于是,潜意识里会创造一些状况来再次体验这种情绪。
所以,人们会发现,很多人隔段时间就要折腾点儿事,创造一些情景让自己可以时不时地进入那些熟悉的焦虑、愤怒、烦躁等熟悉的“情绪浴汤”中浸泡一番,因为如果不保持那种状态,他们会感觉熟悉的自我感被瓦解,身体和精神都会极其不适应。这个过程跟所有的上瘾症状一样,都会有依赖性,而且需要的剂量越来越大,只是情绪的瘾头更隐蔽地渗透在每个人的生活中。
这也是为什么一些开始自我成长一段时间的人,如果没有一股稳定的推动力让自己持续地成长,很容易在经历一段全新的高能量体验之后又会退回原来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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