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高明评价一篇好文章

且请注意题目，是评价“好文章”，像汤显祖所谓那种“等赝文尔”，不值得一评，不但不值得一评，实在不值得一读，简书之上，不值得一读之文十之八九。本来这甚是糟糕，好在，多数倒是爱写，这倒不至于糟天下之大糕。写，总是比不写强。

但我如此大言不惭，却的确算得上冒天下之大不韪，不，冒简书之大不韪。我曾偶尔闲扯中，一语并排戏谑简书首页各文标题，朋友促成文公布于简书，我觉得甚没必要，免扯是非。细节虽不足论，但可以总评一句：纵观首页标题，尿意甚浓。

此文原不该写，觉得实无必要，文章之事，现在说来，多数对牛弹琴，牛非蠢牛，但有虎心。牛身虎心，则眼高于顶，不牛不虎，只能永世做一个自大的傻狗，整日价咬着别人的屎橛来回跳腾罢了。但昨日见一好友文章，评晏几道词，词解得并不如何，但相聊甚欢，觉得此文还是该写。

古人有“相马”的说法，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既然是“相马”，自然要仔细瞧瞧那马，甚或竟然对马“望闻问切”，那也是毫不稀奇的。读文章，也是如此，尤其好文章。所以，我以为读一篇好的文章，必跟“相马”一样，来个“相文”。要敞开胸怀，放开眼界，揣摩文章性情，不错，文章是有性情的。

相文，固然最贵重的是相文章手法，亦即文之写作手法。但相文起初，却在相题，题目也是要相的，而相题，最重要者，莫过于眼光。尤其古人文，门道太多，不滚书海，连门都看不见，更别说高登大雅之堂了。眼光，即是见识，写文章，无见识无胸怀不成好文，但相文章，那也是需要胸怀见识的。眼光能放到题前，则其手法如龙；眼光能射后，则其手法如虎。想龙之为形，缥缈纵横，天矫而来；而文啸纸上，威风凛凛，胜跃有虎气。有些文章，看似轻袭缓带，细如闺中私语，但细细思味，却胜跃而有虎气，这便是眼光能射到文章之后了，流行话叫作“细思极恐”。

好文章的作者，没一个好人，都是坏人，这个道理都是相通的。即便是一篇侦探小说，真把故事讲得好的，那作者必定是个“坏人”，他步步经营，一步步把你带到沟里，让你担了半天心，最后一把将帘子扯开，你看到真相，咋舌赞叹，后悔空自为书中人物担心半天，你说这作者，不是个坏东西，是什么呢？

但，“坏东西”这三字，对于一个小说作者来说，可算是很高的评价了。你如评“作者是个坏人”六字，保管作者不生气，还沾沾自喜，为他用文字骗了你而得意。

瞧，便算是赞美，亦可以用不好的字眼，反倒比好的字眼更得作者心。

写文章无论长短，总含有一些思想观点或情感。但论述或描写的手法却很有门道，作小题与作大题不同，你能瞧见的多数人，无非获得了很多赞或者喜欢而已，实际上无任何可观之处。多数人作大题，比如写“金戈铁马”或“家国离恨”等，他用的也是“平天下”的手段，作小题却要格物。夫平天下固难，然何代无人？若格物之难，真乃千年未见一人者也。作大题如成佛，作小题，比如写“自家的花园、猫狗、男朋友、女朋友”，却不断用“格物”手段。

这当然不是不行，但说到底，不过做菩萨的尽管做菩萨，照例升座说法，接受香火熏燎，想成佛，那是没任何希望的。文似看山不喜平，菩萨之行难而颠簸坎坷，变幻多段，所以菩萨有五百个化身，是众生相都是我相，菩萨将世人诸身看了千遍万遍，依然没有看透，这才叫菩萨，这菩萨才是佛。文章如此，才叫文章。所以，小题，比大题更难。一件家里的小事，很多人写得却能让千家万户的人读了都心生感慨，这便是作小题用“平天下”的手段，把小题目作好了。

这，是整体的“相”。

讲几个细节小方法：

1.看笔伸缩

据说苏轼弟弟苏辙苏子由年十九时，就立志说要一登秦山之高，一观黄河之大且深，更一观天子宫阀之壮丽，一拜当时王公大人之英声伟观，然后将全部经历见识收之于胸中，而思虑写为文章，所以，其文章峥嵘浩瀚，变状百起。

但也有一种人，足迹不出家，更不出国，但其文章也能峥嵘浩瀚，变状百起。那便是真会读文章，又能做文章的人了。

即便是小题目，也是有伸缩的，缩则说自己写小事小屋，伸则纵横四海无所不言。

苏轼深得此法，他说过一句话，某日，他观竹子，便说：此竹数寸，而有万丈之势。

很少有人注意这么几个字，却不知道苏东坡说的恰是文章之事，不管作者将要说的事情如何多、如何大、如何长，但好文章自然是将万丈之势，缩成数寸，像竹子那样，一节一节延伸上去，才有万丈。多有跳脱英武之意，譬如《浮生六记》，便是小题目，不过闺房之乐，却也节节积累，惹人颠倒。而多数文章，连头带胸，全是平的，即便是写个女人，也是平胸平背，味道极差，不读也罢。

看伸缩，便是看素材，看情感。如何起，如何用，如何插。能看清楚，便是看懂了。

2.连类相比

这当然是需要一点积淀的，肚子里没东西，也拉不出好屎，最好别评。旁征博引，连类相比，反复申说好文章中精妙的道理。这是一个本事。

并非此文无弱点，但是反复说优点，各种角度说，那么对读评文之人，还是有所帮助的。

有些文章，正如王龙标“空山多雨雪，独立君始悟”的诗句，空灵缥缈，像是闲言碎语，实则高明之至。此时便得多想多比。

可以先揣摩作者写文情景，想想作者是先有如此想法，而后提笔再写，还是先提起笔来，再有如此想法。文章也不仅仅是“妙笔生花”，有时也可有“妙思”而化为笔，一笔写出，便是好文。

写文章可以于实在中求空灵，作评论也是如此。

当然，这就需要你有点本事了。有些文章譬如轻云无心，随风荡成，一眼望去，全是闲言碎语。读者不知，便嗤之以鼻，蠢的是读者，而不是作者。

大抵好文，多是题目不知其然，而题前题后，字里行间却知其所以然，无论多复杂，眼明心亮，总是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