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再次踏上回郑城之路，时间刚好过去一个月，只是一切都不一样了。上次，是为了见一个人，这次，是为了躲开一些纷扰，某种意义上，这是一次救赎之旅。
落脚在未曾谋面的瑞姑娘租住的小屋里。
早晨迟迟不愿醒来，可连梦境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醒来之后，害怕面对这一整天，漫长的一天啊。
同学发信息慰问我，和他讲了我的困境，他说，时间会告诉你答案，时间会抚平一切，不要着急，就像感冒一样，度过最艰难的一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的声音和状态，那种过来人的姿态，真的特别有抚慰人心的力量，春风般熨帖到每一个毛孔，让人舒缓下来。舒缓下来的我，继续沉浸于程池的音乐与雅楠的书中。
十二点三刻，我终于说服自己出门。带着耳机，把音量开到最大。
我用近视不戴眼镜的双眼认真审视这个小区，这座城的一角。
紫色丝袜抱着孩子的长发少妇，步履轻快。
墨绿色毛衣扎马尾戴黑框眼镜的小女孩，在阳光下和一只橘喵玩得不亦乐乎。
脚步蹒跚的白发老人，一步步走进楼道里，神色安详。
小区的楼房只有五层高，每一栋楼下有一排低矮房子，房前种着冬青和芫荽。
高过五层楼的泡桐树，结满了一串串灰黄褐色带硬壳的花苞，过段时间就要开花了吧。
含苞的紫荆，阳光下好看的晃人眼睛。
楼房拐角处的冬青树上挂着塑料假花。
小小露天廊下的葡萄藤，健身器材上挂着的书包，树杈上倒挂的拖把。
一些碎片化的印象。
出小区，右拐，看到蒂之尚美容厅边上挂着暗枣红色绿色楷字三香书屋的木板，另一侧是郑州市政协委员之家的枣红色金字木板。广告幕布上写着——文明有礼，做可爱河南郑州人。
右手拐弯是河南省郑州市委员会大楼，门前照例有着小小花圃，摆放着三色堇和小雏菊。
在大楼前，一个红毛衣黑皮裤高跟鞋戴眼镜的短发姑娘和一个男孩边说边走，姑娘的眉眼让我瞬间记起初三的同桌，她的名字也在瞬间浮现出来，叶少娜，想的当儿她和男孩已经离我远去，我忍不住跑上前，看了她几眼，终究没有叫她，我怕认错，也怕多年以后的相见，彼此无言。
停满车的路，不甚干净的地面，垃圾随处可见。
拥挤乱停放的车，穿着工作服看车的阿姨，涂了艳艳的红唇手拉手走过的年轻姑娘。
玩具摊前吹泡泡的小女孩，满脸笑靥。台阶前身穿白衬衫绿荷色吊带连衣裙的小姑娘紧紧攥着奶奶的手。
自行车两侧挎着荆条筐卖草莓的中年阿姨，口中喃喃有词，草莓，新鲜草莓。声音也许是很大的，耳机中音乐的声音压住了外面的一切。
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我像一个真正的旁观者，看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熙熙攘攘的车辆，希望自己可以触到郑州的某些温暖和烟火气。
穿着漂亮时装走过的脸色苍白的瘦削女孩。
人民公园前拥挤的人群与车辆，车喇叭嘀嘀响着，所有的人都说着乡音。
我从来没想过观察自己的故乡，多年里，我只想逃离。
往前再走一点点，便是一条宽而浅极为清澈的河流，有一对夫妻沿着台阶下在河岸边，捡小石头玩打水漂，小时候的游戏，一对中年夫妇在玩，有种说不清的天真与感动。
我诧异于郑州有这么清澈的河流，发觉我和她之间如此陌生，我从来不曾了解过这座城，所有的印象，都是别人口中的，和我没有任何关联。
人民公园前那种热闹的场面让我想起小时候过年去大队的院子里看戏，戏台上的人演着别人的故事，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孩子们更感兴趣的永远是最外围的吃食，烤红薯，冰糖葫芦，甘蔗，瓜子糖炒花生。
游离于世界之外看世界，游移不定不知道吃什么，一天没有吃东西的人，居然有力气走那么远的路。不想开口，不想从自己的世界里被拉出来。
那些时刻，我只想属于我自己。
从云端跌落下来的人，从天堂直接到地狱的当儿，整个人会懵掉，那种延迟反应，后来的绝望不安恐惧焦虑一丝丝蔓延浸透涨满整个身心，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只能忍，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自我救赎，期待时间的力量
时间会告诉你一切，时间会告诉你答案，一切都不急不得。我想起同学的话。
身处地狱的人焦头烂额，让人想起曾经那只误入房间的飞蛾，跌跌撞撞，被玻璃的透明度迷惑，一次次撞击，失败，失败，失败，失望，但是并不气馁，歇息过了还是会选择往外突围。终于忍不住，我打开门，用一本书呼扇着引导她，她终于飞走了，在快要绝望的时刻。
能救赎我的，依然只有文字，文字于我而言，是与世界保持距离让自己保持钝感的壳。
躲在文字后面看人看事，隔了距离的一切，都面目温暖，如春天的阳光，带着抚慰人心的光泽和质感。
朋友说，你要不跳跳舞，我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于我而言，喝酒，跳舞，都只会增加我的焦虑。每个人都有排解情绪的属于自己的方式，而我必须诉诸文字，让自己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唯一的一次因为难过喝酒，什么也没有改变。另一次因为难过让香香晓晓陪我K歌，也是一种难言的折磨。那些方式，不属于我，他们属于另外一些人。
瑞姑娘说，你的优点是敏感，缺点也是敏感。敏感于生活，你的文字才会好，敏感于感情，只会增加痛苦。
雅楠让我懂得，有些难言的情绪，只有通过音乐才能得到抚慰。程池的音乐出现在这时，雅楠的书出现在这时，冥冥之中，是对我的指引，让我开启新的人生一页。旧的路上，确实停留的太久了，那样一种循环，让人近乎绝望。
我的心已焦虑的太久，雅楠使我明白，必须向内转，从内心深处去寻找力量， 有一个安放灵魂让自己沉静下来的爱好。向外寻求帮助固然重要，可最重要的依旧是内心的力量。
我一次次在雅楠的书里看到自己困惑已久的问题的答案，我想，她也是经历过了一番心里挣扎，才能写出如此动人又深刻的文字吧。
救赎之路，必须自己去找。
那些熙熙攘攘的人啊，都在为了什么目的奔波。
没有胳膊用脚在地上写白色粉笔字乞讨的老人，让人忽生敬意。我的口袋空空如也，只带了手机出门。
文学对于我，意味着什么？某种程度上，文学意味着一切。
那些默默关心我的姑娘们和朋友，在我流露出不安忧伤时，第一时间发信息打电话给我，那些简短的问候长长的留言或者长长的电话，都是我的慰藉，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一个人，有人，因为我的文字关注着我，像关心另一个自己。
终于看到一家店，引起我的胃口。蛋炒面和瓦罐汤。蛋炒面放的是包菜丝胡萝卜丝炒鸡蛋和小米椒，和我之前在洛阳常吃的双椒鸡蛋焖面几乎一模一样。相似的味道，总会让人唤起许多回忆。那时的我，也是不快乐的吧。而我，也曾许诺一个人，一辈子做卤面给他吃。
有些文字之交，有一天会忽然飘进现实里，闯入你的生活，带来惊喜与变化。
我曾经长久困惑于文学研究的意义，面对面在眼前的人，共同生活了数十年的人，我们都不能确定自己了解他。面对一个距离我们数百年甚至千年之久的作家，我们只是通过并不算可靠的文字来理解他，这种理解有多大程度上是真实的正确的？如今，我终于明白，当我们研究一个作家时，在文字里遇见千年之前生活的那个人，通过雪泥鸿爪的片言只语，某个瞬间进入他的世界，而最终，我们抵达的只能是我们自己。我们研究他们，只是为了使我们成为自己。
当我能用文字重新表达自己时，我知道我终究会痊愈。那些寝食难安，心如刀绞，痛不欲生，都会过去。
——2018.3.24 依烟于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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