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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后那棵苹果树,是祖父年轻时从哀牢山移来的。它扎根在青石板的夹缝里,如今已亭亭如盖,枝桠斜斜探过瓦檐,将四季的私语都揉进叶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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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发新枝。惊蛰后的第一声雷,总像敲在苹果树的骨节上。先是褐色的枝条微微发胀,像被谁悄悄吹了口气,接着便冒出米粒大的芽苞,裹着层细绒毛,像婴儿攥紧的粉拳。不过三五日,那些芽苞便“啪”地绽开,嫩叶舒展成翠玉雕的小扇子,在风里摇晃着接住飘落的杏花雨。我搬了竹梯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抽条的新枝轻笑:“等花开了,得给你娘留最稠密的那串。”果然,四月末的风里浮起甜丝丝的香气,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像天边坠下的云霞。蜜蜂嗡嗡地钻进花蕊,把花粉染成金粉,落在我的蓝布衫上,也落进我踮脚张望的眼睛里。
那些日子,我总爱搬个小板凳坐在树下,看花瓣一片片飘落。有时一阵风过,花瓣便纷纷扬扬地洒下来,像下了一场粉色的雪。我会伸出双手去接,却总是接不住几片,它们轻盈地从我指缝间溜走,落在泥土里,化作来年的养分。树下的蚂蚁排着队搬运花瓣,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整个院子都沉浸在这春日的芬芳中。
入夏后,苹果树成了最慷慨的凉亭。浓密的树冠筛下碎金般的光斑,铺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星星。我总爱躺在树下的竹榻上,看叶片在风里翻卷,露出背面银白的脉络——那是它们藏在暗处的诗行。起初的青果只有拇指大,裹着层细密的绒毛,像害羞的小娃娃躲在叶底。梅雨季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得叶片噼啪响,我趴在窗台上忧心:“果子会不会被打落?”却看见雨幕里摇晃的树影愈发挺拔,青果在雨水的滋润下反而更加饱满,在阳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连空气里都浮动着清冽的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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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午后,我常常躺在苹果树下的竹榻上乘凉。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唱一首催眠曲。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闭上眼睛,听着蝉鸣和鸟叫,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的清凉。有时候,我会带上一本书,靠在树干上静静地阅读。书页间夹着一片树叶,那是春天时摘下的,现在已经变得干枯,但依然保留着春天的颜色。
霜降前的清晨,我总被一阵甜香唤醒。推窗望去,苹果树的叶子已染上金红,像被晚霞浸透的绸缎,而那些青果不知何时换了红妆——先是腮边一抹淡绯,渐渐晕染成胭脂色,最后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我搬来木梯,扶着梯子仰头寻找最红的那一个:“要挑果蒂发黄的,这样的最甜。”指尖触到果皮的刹那,凉丝丝的触感带着阳光的余温,咬一口,脆生生的声响里迸出蜜汁,甜得人眯起眼。秋风掠过树梢,几片红叶打着旋儿落下,落在装满苹果的竹匾里,落在我的发间,落在岁月最温柔的褶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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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我最忙碌的时候。每天清晨,我都会跑到树下,看看有没有熟透的苹果掉落。有时候,我会发现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藏在树叶间,像是特意为我准备的礼物。我会小心翼翼地把它摘下来,用衣角擦一擦,然后咬上一口,那甜蜜的滋味至今难忘。傍晚时分,我常常坐在树下,看着夕阳的余晖洒在苹果树上,整个院子都被染成了金黄色。
第一场雪落下来时,苹果树便安静下来。枝桠褪尽繁华,只剩下铁褐色的枝干,在苍茫天地间勾勒出疏朗的剪影。我蹲在树下堆雪人,看雪花落在枝桠的缝隙里,积成毛茸茸的银边。“别看它现在沉默,”我搓着手呵出白气,“根须正在土里扎得更深呢。”腊月里,我常捧着热茶站在窗前,望着雪地里那棵黑黢黢的树影,忽然明白:它把春天的希望、夏天的热烈、秋天的丰盈,都悄悄藏进了地底的根须里,等待下一个轮回的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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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老屋翻新,那棵苹果树依然守在原地。去年深秋回去,见它又结满了红果,几个孩童围在树下仰头张望,笑声撞得枝叶簌簌落。我站在祖父常站的位置,看阳光穿过叶隙在地上投下光斑,忽然听见风里飘来细碎的花语——原来有些生命,本就是时光的刻度,用年轮记录着春生夏长,用果实诉说着秋收冬藏。
这棵苹果树见证了我的成长,也见证了老屋的变迁。它像一位沉默的长者,静静地守护着这片土地,用它的枝叶为我们遮风挡雨,用它的果实滋养着我们的生命。每当我想起它,心中就会涌起一股暖流,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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