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
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1、万丝:这里指细密的雨丝。
2、霁光:雨后初晴的阳光。
3、参差:不齐貌。
4、春泪:指雨后未干的雨点。
这首大约是秦观写得最好的绝句了,情思绵软,百媚千娇,我们来看一下:
“一夕轻雷落万丝。”
这天早上,秦观晓起后,来到院子里。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雨,由于是“轻雷”,所以这雨是小雨,细雨,雨落万丝,那么经过一夜细雨滋润的小院春景又如何呢?接着往下看:
“霁光浮瓦碧参差。”
“霁光”,就是雨后天晴的阳光。这个词的使用说明,一夜的细雨,早上的时候已经放晴。这晴朗的阳光照在绿色的琉璃瓦上,闪闪不定,便如在瓦上浮动摇漾一般,一方面是瓦的沟沟棱棱,另一方面可能有的地方光明亮一点,有的地方光相对暗一些,所以看上去给人一种参差不齐的感觉。
“有情芍药含春泪。”
接着作者把目光从房檐和屋脊上收回,转向小院种植的花花草草上,那么他又看到了什么呢?
他首先把目光定格在小院的一株株芍药上,那些芍药花开正盛,然而由于一夜的细雨,也有无数的雨珠垂挂在芍药花上,此时大约没有风,再加上阳光刚刚开始照射,所以这些雨珠既没有滴落,也未来得及蒸发,而是密密的附着在花朵上,那么晶莹,如此剔透,就仿佛,就仿佛,一位正当妙龄的女子,不知什么缘故,忽然香肩耸动,暗自啜泣起来,一颗颗珠泪,滚落颊边,显得那么哀艳动人,令人不自禁的起了怜花惜玉之心,这个就是“有情芍药含春泪”的内涵。
“无力蔷薇卧晓枝。”
与芍药相比,蔷薇则是另一付情态。此无力,原因就在于蔷薇是一种攀附植物,需要攀附在其他植物上才能生长发育。是故,芍药可以亭亭玉立,正像一位满含春泪的姑娘;而蔷薇则只能躺卧,而且不是一般的躺卧,是那种“无力”的躺卧,慵慵懒懒,疲态尽显,这又是为什么呢?原因其实也并不费解,因为一夜雨的浇洒,即便是细雨,洒在蔷薇娇嫩的花叶上,想来也是难以承受的,所以显出那么一些疲态,就是很自然而又正常的了。这个就是“无力蔷薇卧晓枝”的内涵。
好了,关于这首诗就解读到这里,现在来谈一下由这首诗引发的一场文学史上的争论,这个也是极有意思的。
先来看一下金元好问在《论诗》中对秦观此诗的评价,他写道:“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诗。”退之就是韩愈,《山石》是韩愈写的一篇记游体古诗,气势遒劲,风格壮美,历来被视为韩愈的代表作之一,而在这首诗中,同描写植物有关的句子就是“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意思就是吸饱了雨水的芭蕉叶子十分硕大,而兀立枝头的栀子花苞则显得特别肥硕——同样是写雨后,两相比较,韩愈的笔法更加朴拙自然,充满了一种粗豪的男人味,这就难怪元好问会说秦观的诗“始知渠是女郎诗”了。
当然后世也有不少的人为秦观鸣不平,比如近代诗评家陈衍即在其《宋诗精华录》中云:“遗山讥有情二语为女郎诗。诗者劳人思妇公共之言,岂能有《雅》、《颂》而无《国风》,绝不许女郎作诗耶?”意思就是诗这种东西,不管劳作之人,还是怀远思妇,都是有资格写的,诗三百既然既有《雅》、《颂》,也有《国风》,而《国风》中有不少描写男欢女爱的佳篇,那么秦观难道就不能写一些有类“女郎”的诗吗?当然是可以的。
不过怎么说呢,陈衍如此驳斥,似乎又非元好问原意。因为仔细品读元好问之论点,元似乎确实没有不许女郎作诗的意涵,他只是指出了秦诗有类女郎诗的特性,当然由于他的口吻,可以看出他的价值取向,他是不太看得起这种女郎诗的,不过看不起并不等于根本上的否定,更不等于由此上升到不许女郎作诗的这种论断,所以陈衍的反应很明显有点激烈了。
在这个问题上我相对赞成钱钟书先生的观点,他认为:“艺术之宫是重楼复室、千门万户,绝不仅仅是一间大敞亭;不过,这些屋子当然有正有偏,有高有下,绝不可能都居正中,都在同一层楼上。”意思就是诗歌艺术当然应该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写一些女郎诗自然也无可厚非;不过诗歌的价值毕竟不一样,与那些深刻反映社会生活的诗相比,这类女郎诗肯定要等而下之了。个人认为钱钟书先生的此种观点对于矫正当代网络诗坛的日益庸俗化、肤浅化、美文化、女郎化的偏差还是相当有助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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