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月亮

我不认识川端康成，却总一厢情愿地把他当故友，在生活中，每每见到花，遇到美，起了哀愁心思，都会想起他。昨晚，我竟和他十几年前的一个夜晚一样——在凌晨四点，突然醒来。

他发现花未眠，我发现月正圆。

一样，我也被这无边月色狠吃了一惊。

多年不曾见过这样的月了。小时候在乡野，自然是有看不完的月，可月光再美，因不懂得欣赏，不珍惜，不亲近，月也失却了她的神韵。

在异乡城市多年，虽也有缺月、满月，可没有夜了。恒古不变的月色与日新月异的夜色特别不相称，因此，我又怀想起故乡的月来。

而今，我带着孩子回了夫家，也没刻意想着去寻星星看月亮，劳顿了一天，早早就睡了，但就这么猝不及防，被凌晨四点的月色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夫家是两层特别老旧的楼房，有窗户，这特别有利于遥望月亮。我儿时住的是青瓦房，窗户是很小的，月光只能通过房顶的两三片亮瓦照进来。那是很难看见月亮本身的，至少在我的记忆里很少看见了。时下，月亮就在夫家的窗外高高的挂着，又清又亮，银白的月色像流水一样泄在被子上。打眼瞧它，还有点晃眼。伴着蛙叫，伴着虫鸣，我几乎可以说是这是我见过最美的月亮了！她看起来是那么高贵！

这是我第一次躺在床上注视月亮，我竟有点羡慕起夫的童年来——竟有小楼房！单是看月亮这一点来说，他的童年还是不错的，比我幸福很多。

而我之所以能知道此时是凌晨四点，是因为和我同睡一床的婆婆不见了。婆婆要出门打小工，昨晚我就听见对方要求她五点二十必须出门。——夏天的工地都是天擦边儿亮一点儿就开工，正午时分好休息。我本估摸着五点了，可摸出手机一看，才四点整。于是我很快明白了，婆婆要提前起床洗漱，还要把猪食煮好——她还交代我中午帮她喂猪来着。

以前和夫一起回家时，公公也如此，只四五点，公公就在楼下轰隆隆地发动摩托车，轰隆隆，轰隆隆，准备去市里的工地上卖力气去了。

那轰隆隆的声音便长久地住进了我和夫的心里。

可婆婆哪里会骑摩托车，好在工地不似去市里那般远，但也需要步行半个钟头。因此当我想到这里，看到这轮亮闪闪的月亮，我才又笑了。

月亮是夜里一切的见证人。她会照见，谁是天使，谁是魔鬼。

她一定会照亮我婆婆脚下的路，让她每一步都走得平稳，走得妥当。

我慢慢看着月色，像看一个意中人。看它慢慢消失在窗户中。慢慢我睡着了。慢慢醒来，发现天空蓝蓝的。慢慢睡去。慢慢又醒了，天亮了。

说来也怪，以前为赋新词，不见月亮，也能说出月亮如玉盘，月光如瀑，月华如水，月夜如初，时下一轮实实在在的月亮被我遇到，我却只能说出：哇，好大，好圆，好亮，好美……竟词穷了。

也许，真正的美就是这样，需要切身经历，需要感知，需要怀想，也需要清闲的心思。凭空臆想的，词藻虽美，也多是技巧的渲染，终难得心底的投射。

月常有，看月亮的人不常有。看一回，就乐一回吧！愿在清浅岁月里，慢慢把时光虚度。

就像东坡居士说的：

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今夜突然醒来，硬做了一回“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