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路上,车辆渐渐多了起来。还不到傍晚六点,高速公路口已排起了长队。车辆缓缓挪动着,尾灯在渐浓的夜色里连成一条蜿蜒的光河。昨日立冬,南国的空气里却还浮着夏末的黏腻。路旁的榕树蒙了层薄尘,叶子倦倦地垂着。我靠在车窗上,短袖衫已洇湿了一片。这汗意,许不全是天气的缘故——此行要去看的人,牵扯着太多往事。
车流终于疏通了。驶上高速那一刻,整辆车像挣脱了束缚,轻快地滑入夜色。导航里欧阳娜娜的声音甜得发腻,空调送来丝丝凉意。我闭上眼,随着车身的摇晃,任思绪飘远。一个穿红毛衣的姑娘,就这样从记忆深处走来——圆脸上总漾着笑,眼睛弯成月牙,酒窝里盛着蜜。那件红毛衣上绣着细密的钉珠花瓣,在她胸前绽开。她叫春红,城里周叔家的老幺。那年她十八,高中刚毕业,一心要工作,不肯考大学。“社会才是真大学呢。”她说这话时,声音软软的,却带着笃定。“三姐不也没上大学么?”我心头一热。那时我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别人眼里的光。
后来,她的照片就住进了我家相册。母亲常摩挲着照片上那头乌发,轻声叹息。我跟妈说,她和弟弟挺般配的,母亲嗔怪:“那不成换亲了?”也是,她是妹夫的妹妹,这亲事真要成了,可不就是换亲么。父亲走后,家里光景一日不如一日。我这才咂摸出母亲话里那点小心翼翼的怯——怕被拒绝,怕连这点念想也留不住。
再后来,她去了棉麻公司,嫁了同事,生了孩子。只有那张照片还留在影集里,红毛衣衬得她脸颊愈发圆润,酒窝浅浅,像岁月留下的两个温柔的印痕。
孩子三岁那年,她丈夫走了。谁也不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绝望,只知道她带着孩子进了寺庙,连爹娘去世都没回来。青灯古佛间,二十五年光阴,悄无声息地就淌过去了,仿佛一场梦。如今回望,那岁月,竟深不见底。前些日子,她突然捎信说要回家,说在庙里学了针灸推拿,想给家人调理身子。哥嫂欢喜地收拾屋子,连被褥都晒得蓬松柔软。可就在一切准备停当时,电话来了——脑溢血,ICU。
一周后总算是抢救过来了,转到了普通病房。今天,我就要跟着妹妹妹夫去看她。
《红楼梦》里宝玉说,未嫁的姑娘是珍珠,嫁了人就失了光泽,老了竟成了鱼眼睛。为生计奔波这些年,我何尝不是在一寸寸褪去珍珠的光泽?有时竟忘了,自己也曾是个眉目清亮的姑娘。而她呢?在青灯古佛间,可曾守住了那份莹润?
车子还在颠簸,导航提示目的地越来越近。记忆里那抹鲜亮的红,在眼前愈发清晰。将近三十年了——当年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如今是什么模样?我的心轻轻揪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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