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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梆子敲到第三响,老茶寮的泥炉已煨上炭火。她照例在晨光里拆茶饼,靛蓝围裙被晒得泛白,袖口还沾着昨夜的茶渍。那饼普洱裹着苍山松针,拆封时簌簌落下的碎末惊飞了檐雀,倒像那年他翻书抖落的槐花——书脊裂缝里至今卡着半片银杏,叶脉里渗出的褐渍像干涸的血。
"赌书消得泼茶香",她念这句时总抿着嘴角。去年黄梅天,他非要学宋人点茶,紫砂壶一倾溅得满襟青沫。此刻藕粉担子的梆子声混着炭火爆裂,倒把那个"泼"字砸进茶盏裂痕里。裂纹深处凝着粒朱砂痣,正贴着我锁骨上那块烫疤的位置。
取茶手势原是兰花指,去年中秋她风湿发作才改成三指撮。记得那日白瓷罐映着月光,她说龙井要摸骨,岩茶要嗅魂。如今熟普洱在瓯底舒展,恍惚又见那人醉眼乜斜,说月亮像泡胀的茶蛋——建水里那支点翠簪,至今还缠着几缕茶垢。
银刀挑开茶饼时总带着水汽声。这声响让我想起江南梅雨,苔藓在青石板缝里蠕动的窸窣。去年也是这般潮闷,他蓑衣滴着水在门槛画圈,说新焙的凤凰单丛红过嫁衣。可箱底那件喜服早叫耗子啃成絮,露出里子月白的旧襦裙。
"何当共剪..."她念得极缓,像在纾解缠紧的丝线。去岁冬至炭盆爆响,她咳着血还要探手捞茶筅,说李清照当年...血点子溅在《金石录》上,倒比印泥更艳。那夜火星子燎焦了她新生的白发,焦味混着药香经月不散。
秋分换了白瓷盖碗,酒精灯蓝火苗舔着壶底。我递姜汤时瞥见住院环上的日期,正是他失踪那晚急诊室给的塑料圈。祁门红的蜜香裹着消毒水,在喉头酿出涩苦。
大雪封山那日,她裹着旧斗篷在院里煮茶。沸水浇在结霜的枣木盘上,白雾里忽见那人举着糖葫芦画圈,说该配...北风卷走后半句,只剩竹签子扎在冻土里,糖衣反着月光刺眼。
晨露洇湿了"能饮一杯无"的墨迹。我高擎铜壶注水,水线在空中勾出符咒——那晚他说能镇离散,却打翻了整瓮梨花白。酒气混着炭灰味,在梁间萦绕三日不散。
香囊褪成秋叶色,决明子落碗的脆响让我想起并蒂莲。那年他翻墙递来的花苞还沾着夜露,根茎早被踩进泥里,半截青杏核在腐土中泛酸。
檐冰坠地惊醒往事。银簪刮杯的叮当声里,忽见戊戌年惊蛰的雨幕。他伞下揣着被淋透的情诗,字迹晕成茶渍。枫叶背面的脉络早把墨迹吮成暗红。
暮色漫过窗棂时,诗笺在笔洗中化开残兰。铜镜里的倒影鬓染茶霜,映着窗外歪脖子枣树——最后那颗红柿子正往下滴汁,像要渗进暮色深处。
纪念逝去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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