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墟刻痕

作者: 诗韵雅风 | 来源:发表于2025-07-21 09:07 被阅读0次

7200米,北坳。

风不是风,是亿万根冰针,穿透羽绒服,钻进骨头缝里尖叫。每一次吸气,肺叶都像被塞进冻土里的玻璃渣碾磨。意识在粘稠的黑暗里沉坠,最后一点体温正被珠峰贪婪地吮吸殆尽……终结。

就在黑暗即将合拢的刹那——铅灰色的死亡幕布上,裂开一道缝。

她,就站在几步之遥的冰崖边缘。米白色旧开衫,袖口是母亲灯下一针一线钩出的细密花瓣纹。五年了,墓碑上的笑容还未褪色,此刻却如此鲜活。风雪呜咽着低伏,冰晶在她周身旋舞,折射着黯淡天光,如同破碎的星辰。

“妈……” 声音卡在冻裂的喉咙里,只剩气流的嘶鸣。但那笑容,那记忆中足以融化寒冬的暖意,像一束强光穿透冰封的躯壳。僵硬如枯枝的手指抽搐了一下。脚,那早已失去知觉的脚,竟被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引力牵动,向前……

家……就在山那边……

“李言!醒过来!”炸雷般的嘶吼撕裂混沌。世界天旋地转,身体被一股蛮力狠狠拖拽,后背与冻结的岩石剧烈摩擦,痛楚瞬间炸醒所有神经!

冰冷的凹陷处。队长王雷那张被冻得乌紫龟裂的脸近在咫尺,眼中布满血丝,混杂着后怕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妈的!差一点就去见阎王了!” 他喘着粗气,手像铁钳般摇晃我。

“……妈……崖上……” 喉咙干裂,声音嘶哑破碎,胸腔里那滚烫的景象仍在灼烧。

“冻傻了!”他粗暴地打断,眼神锐利地扫过我的脸,动作却不停,扯下救援索,“别废话!抓紧!” 他猛地拽过我的手腕,笨重的手套摆弄着连接装置。

目光无意识地掠过他腕上那厚重的登山表——荧光的数字,冰冷而清晰:16:45。

血液瞬间凝固!心脏像被冰锥刺穿!

幻觉?那毛衣袖口磨损的纹路,那笑容的温度……清晰如刻!

时间……

濒死前,最后一次瞥见自己手腕……记忆深处模糊的印记挣扎着浮起——12:42!

四个小时!巨大的时间裂谷,无声地吞噬了“幻觉”存在的证据!寒意不再是皮肤的感觉,而是无数根钢针,正从骨髓深处向外穿刺。

指尖无意划过身边半埋的废弃氧气瓶,冰寒刺骨。指腹却触到一道凹痕——绝非自然磕碰!指甲在巨大的恐惧驱使下,颤抖着刮开瓶身厚重的污垢和冰粒。

扭曲、深刻的划痕,带着濒死的绝望,挣扎显现——

“他 们 想 用”

“……思 念……”

“……制 药”

嗡!记忆的闸门被轰然撞开!失踪前夜实验室刺目的白光!冰冷的束缚!针头刺入的灼痛!那句冰冷的判决:“清除社会痕迹!情绪就是最高效的燃料!”

“……想用……‘思念’……制药……” 我挤出干涩的声音,如同梦呓。

王雷的动作瞬间凝滞!翻找绳索的手停在半空。他猛地抬头,那张惯常沉稳的脸,在昏暗光线下,一丝极快、极冷的锐光从眼底掠过——像精密仪器短暂的读数异常——快得几乎无法捕捉,随即被更深的焦虑覆盖。“胡说什么!”他低吼,声音却绷紧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弦。

轰隆!

沉闷的坍塌声!粘稠的雪泥混合碎石如溃堤般涌入洞口!

“跟我走!” 王雷的声音被风暴挤压变形,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容抗拒地将我扯离地面,拖向那个在狂风中剧烈变形的出口!我试图挣扎,但那是绝对的碾压。双脚在湿滑雪泥上徒劳刮擦。视线最后掠过避难洞深处——那个刻着字迹的银色氧气瓶,正被倾泻的污雪迅速吞没,最后一点金属反光,像绝望合拢的眼皮。

洞外,风雪骤然狂暴。视野彻底沦陷于白茫茫的混沌。王雷的身影在前面模糊不清,只是一个在铅灰色狂飙中移动的顽固黑点。冰冷的绳索紧勒手腕,每一次拉扯都牵扯着骨痛。那句刻字,那句冰冷指令的回声,和王雷带着不容置疑压迫感的牵引……碎片在脑子里高速碰撞,只留下冰冷的直觉盘绕在脊椎:他的救援,是一场追猎。

前方白雾深处,王雷的身影短暂顿住,似乎在调整背包。我下意识看向他抬起的、戴着手套的手腕下方。登山表的荧光,在灰白混沌中恒定闪烁。

那点光……在视网膜上灼烧!

与避难洞里瞥见的角度几乎完全相同!16:45!表盘边沿,金属表壳与深蓝橡胶表带的结合处……一道极其细微、被污垢填满的、弯曲不自然的刻痕?

寒流瞬间穿透心脏!它比氧气瓶上的刻痕更“新”,更隐蔽!像一个沉默的信号!

王雷已重新移动,步伐沉重坚定。手腕放下,刻痕隐没。而我,被无形的恐惧牵引,每一步都踏向更深的冰窟。那道细微刻痕在意识中疯狂放大,缠绕咽喉。它在印证什么?

记忆筛网撕开缝隙。每次我在寒冷缺氧中昏沉时,他那深井般的眼底掠过的细微情绪——不是纯粹的关切,更像冰冷的审视!像科学家在记录培养皿。“你感觉怎么样?还能坚持吗?再睡一会吧?” 曾经支撑意志的锚点,此刻变成冰冷的陷阱——“是否进入情感高敏阈值?是在抵抗药物还是极限?睡吧,药效需要更深低谷。” 他那令人敬佩的领导力……对路线诡异的熟悉……失踪前暴雨夜精准找到的洼地……那些短暂的路线分歧和微妙的犹豫……他根本不是在找我!是在回收失控的“样本”!

珠峰的冰雪渗入血管。王雷宽厚的背影是沉默的高墙。

一个孤零零的金属支架刺破雪层。废弃气象站残骸像凝固的骨架,在昏暗光线下狰狞。

“在这扎营!” 王雷斩钉截铁的声音传来。脚步停在一个巨大、倾斜倒地的铝制集装箱旁。箱体侧面被强力切开巨大的豁口,边缘扭曲断裂的金属如巨兽獠牙,散发着铁锈与刺鼻化学剂混合的冰冷气味。黑暗的入口像等待吞噬的喉咙。

“把包扔进去!” 他一边利落解自己的背包卡扣,一边扭头对我吼道。眼神紧迫,带着命令式的催促,如同高压电流扫过神经。

我沉默着,顺从地解下背包。双腿肌肉紧绷如弦。背包砸进集装箱深处厚厚的灰尘和碎片中,发出闷响。就在他半个身体探进豁口、注意力被分散的刹那!

积蓄的力量瞬间爆发!身体在雪地上猛蹬!目标不是王雷,而是紧贴集装箱外部、一根锈迹斑斑、被冰雪半冻结的破损金属长杆!在巨大压力下爆发的力量难以想象。长杆末端沾满红黑锈迹的尖锐豁口,像被惊动的毒蛇,借惯性划过一道短促致命的银光!目标——那条从我腰间安全卡扣延伸到他手腕金属环的牵引索!

咔嚓!

绷紧的复合绳索纤维应声而断!如同被铡刀切开的肌腱!断索在空中扭曲弹开!

王雷像被激怒的熊猛地拧身,眼中瞬间燃起野兽般的暴怒和难以置信!但探在洞里的身体限制了他的速度!手中攥住的另一端绳索陡然失重,断口回抽的力道让他魁梧身躯猛地向集装箱里趔趄,手“砰”地撞在冰冷铁板上!

“李言!!!”喉咙爆发的怒吼已非人声,如同猛兽狂嗥!震得箱壁嗡嗡作响,灰尘簌簌飘落。

断索的脆响是挣脱的号角。没有任何言语。我猛地转身,双腿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不再冲向那象征“安全”的铁箱入口,而是朝着倾斜向上、覆盖积雪的巨大冰川斜坡顶端亡命狂奔!脚下每一次落下都带来雪层松散的触感和巨大的阻力,但每一步都比前一次更加决绝,更加不回头!身后那片撕裂的黑暗入口里爆发的可怖怒吼,像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背脊,将速度推向极限!

靴子重重踏在倾斜冻结的冰层,脚下每一块岩石、每一道冰隙都暗藏杀机。风声在耳边化为凶悍刀锋,王雷沉重的脚步声和粗浊呼吸如同死神的战鼓步步紧逼。恐惧被纯粹的求生意志点燃、异化成驱动骨骼的力量!眼前微微隆起的冰川顶端,被暮色染成冰冷的青色,是绝望旅程中唯一的灯塔。

距离巅峰仅剩几步。

“妈的!停下!”王雷的声音带着失控野兽的血腥味,几乎烫穿耳膜,脚步更近了!

我猛地踏上顶端边缘!视野瞬间向苍茫雪海延展,随即被下方巨大的陡壁深渊彻底吞噬!冰冷的窒息感扼住喉咙,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下方是亘古怪兽深不见底的巨口!

“药效峰值反应是脱离预设安全区!准备强制回收!”他最后的怒吼撞碎在风雪里,每一个字都如针般刺入耳膜!

这断崖边的千钧停顿,成了他短暂致命的破绽!

身体在滑落边缘的瞬间扭转!积蓄的力量从弯曲大腿向上爆发,借助扭身回旋的巨大离心力,手中那根沉重无比的备用破冰钢钎被全力挥出!

沉重的破风声沉闷迅猛,像撕裂风雪的灰色闪电!钢钎精准狠厉地砸向他刚刚拔出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便携射网枪!

砰!!!

撞击声清脆惊人!火星在暮色中迸溅!射网枪瞬间脱手,扭曲着撞在冰壁上!王雷庞大的身躯被剧烈的撞击力道撼动,笨重的登山靴在倾斜结冰的坡面上急促蹬踏数步,留下杂乱刻痕,整个身体失去平衡,失控地大幅度摆动着向冰冷的悬崖边缘滑去!

巨大的惯性依旧带着我向断崖外滑去!但右手在最后瞬间,死命地向山崖边缘一根几乎被积雪掩埋、只露出一小截的粗壮冰镐钉锚抓去!冰冷的金属刺入掌心,摩擦的火辣剧痛瞬间唤醒知觉!身体重心被强行逆转!下坠的力量和抓住锚钉产生的拉力在身体里疯狂撕扯!肩膀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下坠趋势被蛮横遏止!

我如同残破的风筝,被死死钉在万丈悬崖边缘,身体一半悬空!

王雷则没这么幸运。钢钎的撞击不仅震飞了枪,那股力量让他手臂发麻,脚下蹬踏的冰块爆裂!他像失去根基的铁塔,沉重地后仰着砸在陡峭冰坡上!巨大撞击声中,身体沿着冰冻雪面猛烈滑坠!粗重的救援绳因失重下坠而陡然紧绷,腰间的卡扣猛地一抽!尖锐的金属摩擦声撕裂空气!绳端连着主锁的金属环卡扣瞬间被拉成垂直线,硬生生拽脱冰壁上一个固定锚点!绳子和金属扣带着崩碎冰雪,划过凄厉弧线,随着他失控的身体,加速呼啸着朝下方无尽雪海深渊坠去!

那张在急速下坠中因震惊而扭曲的脸庞,在我急速回缩的视野里一闪而过,那双沉稳的眼眸被前所未有的惊恐和巨大错愕占据,随即被狂卷的雪雾彻底吞没!

风雪呼啸,卷走了失重的惊呼。坠落的沉闷回音在峡谷震荡,归于更深的寂静。

撕扯肩膀的拉力瞬间消失。紧攥冰镐钉锚的右手痉挛松开,身体沉重摔回冰面。喉咙像有滚烫砂纸磨动,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心脏狂跳的巨响几乎震破鼓膜。

下方深渊,一片死寂的白色空洞。王雷,连同他的巨大谜团,沉入混沌。

暂时安全?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没有回响,反让寂静更加狰狞。

扭曲的金属集装箱,布满锈迹的巨大豁口,在斜下方暮色里张开模糊深邃的口子。雪更密,寒风如垂死者的呼吸。

我在暮色风雪中向那集装箱爬去。寒冷和巨大的虚弱感如附骨之疽,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洞口边缘粗糙的金属裂口如同锯齿巨口,寒气夹杂着浓重的铁锈和化学气味扑面而来。扶着冰冷的箱壁边缘,剧烈喘息,手指因寒冷和用力过度而不停颤抖。

箱内空间巨大空旷,如同冰冷的工业腔体。正中央地面,铺着厚重陈旧的军用防污毡垫,颜色暗淡发灰,却异常突兀地勾勒出一个清晰的轮廓——长条状、几乎和人等长的不规则隆起。像一块覆盖尘埃的裹尸布,躺在这冰冷金属躯壳的中心。

意识深处有什么极其轻微的东西撬动了一下冰冷的尘埃。细微,却带着必然性。如同记忆底层某个遗忘的角落,沉重的箱盖被推开一丝缝隙,泄露出短暂却不容错认的微光。

脚下像是被无形力量推动。身体摇晃着跌向那个人形轮廓。膝盖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震得骨骼发麻!扬起的灰尘呛进喉咙,激起撕心裂肺的干咳!手本能地在身侧的毡布上抓了一把!

指尖下传来不同于粗糙织物的触感——冰冷、坚硬、规则。

是一角金属牌。大半被压在肮脏毡布褶皱之下。

一种更加冰冷坚硬的东西在胃里凝结。死死盯住那块金属露出的一角。手指颤抖着,用了极大的力气,像要剥开粘连在皮肉上的烙铁,狠狠扯动那片沉重的毡布!

哗啦——

沉闷的撕裂声。厚积的灰尘如灰白幕布被粗暴掀开。

不是工具箱。不是仪器。甚至不是尸体。覆盖在厚重毡布下的东西暴露在暗淡光线下时,我猛地僵住,手指悬在冰冷空气里,血液瞬间冻僵!

一个人影。一个和我身高、体型几乎完全一致的人影。

但它没有生命的气息。它被严丝合缝地固定在一个轮廓极其贴合人体的透明低温储存舱中。箱体表面布满灰尘和霜迹,内侧因温差凝结着乳白水汽,使得里面的形体朦胧。但这模糊,恰恰让舱体内壁某个位置的金属标牌清晰地凸显出来。

一个合金身份铭牌。极其微小的刻字需要凑近才能看清。

没有名字。只有一组冷冰冰的、闪着微弱金属光泽的数字编码:A-7。

和我装备内侧、靠近心脏位置的那个几乎完全一致的、每次触摸都会带来短暂迷惑感的标签——一模一样!

“A-7”。

一个冰冷的编号。一个容器。一个燃料罐。

大脑被抛入巨大的空白。雪崩般的冲击撕裂了所有连贯的思维序列。意识如同被投入高速运转无法停止的离心机,所有清晰的画面、语言,甚至自我存在的基石都在狂乱地分解、旋转、重构!

冰崖上的“母亲”……氧气瓶上的刻字……避难洞口王雷的手表读数……实验室刺耳警报里的“情绪就是能源”……断崖边王雷的最后指令……所有这些支离破碎、涂满恐惧的碎片,以眼前这个尘封在透明柜中的“A-7”形象为绝对核心,被巨大的离心力蛮横地凝聚起来!

我缓缓低下头。指尖抖得几乎无法控制。防寒服厚重外层下方,隔着数层织物,心脏的位置下方,那个紧贴皮肤的装备标签所在。

一层。再一层。冰冷的指尖艰难探进装备深处,摸索着那道固定的缝线、那坚硬小巧的标牌棱角——它一直就在那里。此刻触碰到它,却仿佛摸到一块埋在体内、刚刚被发现的炸弹碎片。

将它缓慢地、带着近乎凝固血液的牵拉力拉了出来。

微弱的反光中,铭牌边缘的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A-7。

集装箱里冰棺中的那个“物品”,和我装备内侧隐藏的这个标签,是配对的!同一个冰冷的识别序列!一把钥匙和它唯一的锁孔!

寒意沿着脊椎疯狂上涌,冻结了所有的呼吸。身体仿佛只剩下空壳,支撑的力量被彻底抽离。

“情绪……能源……思念……燃料……”遥远实验室里冷酷的指令在灵魂深处燃烧。

我……这份感知寒冷、恐惧、悲伤的存在……原来只是一份被精密提取和激发的思念之“能”?是为了点燃某种机器运转而特意“酿造”的生化燃料?!

那实验室里白袍晃动的模糊影像,冰冷仪器的蓝色微光,“清除所有社会关联痕迹”的冷酷指令……它们是构成我存在边缘的材料!是打造燃料模具的刻刀!

轰隆!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伴随强烈震荡,猛地从集装箱外部传来!仿佛沉重巨锤狠狠砸在地板上!

“A-7!立刻进入深层接入程序!情绪能源必须维持稳定状态!立刻!”

王雷的声音!透过加厚金属箱壁和强劲风雪呼啸声清晰地穿透进来!带着刻板的、毫无人情味的电子质感,如同冰冷的系统广播!其中蕴含的不容置疑的指令式压迫感,比在雪峰断崖时更强烈百倍!他没死?!刚才的坠落是障眼法?!如何瞬间逼近?!

集装箱唯一的巨大豁口门外,昏暗模糊的风雪背景深处,一个高瘦、几乎无法辨识面目的身影正以极度不协调的僵直姿态踏下。头部覆盖着整个面庞的巨大黑色金属面罩如同中世纪刑具,两个椭圆形的深色目镜反射着晦涩无光。胸口印着一个巨大、尖锐到令人反胃的猩红字母——“A”。

“执行!接入!稳定!”包裹在厚重合金外骨骼中的身影再次发出指令,没有情绪起伏的电子音撞击着金属四壁。它的“手”——一只闪烁着不祥绿光的、复杂可伸缩的金属机械爪——猛地举起,掌心中央亮起一点极其刺眼、令人无法承受的炽白光斑!

“连接不稳定!立刻……”

声音未落,机械爪尖发出的强光骤然暴涨!如同近距离引爆小型闪光弹!纯粹、浓缩到极点的光芒如同毁灭性瀑布当头浇下!集装箱内部空间瞬间被彻底吞噬!视野内没有爆炸,没有高温冲击,却仿佛所有有形物质和无形意识都在瞬间溶解在这片绝对刺目的白光中!

冰冷和灼烧两种感官轰炸神经末梢,大脑如同投入狂暴熔炉!意识彻底碎裂成亿万颗粒,被蛮横撕扯、搅动、分解!在最后一丝感知被剥夺前,白光深处……幻象陡然降临!

没有寒冷。没有金属。没有风雪。

眼前竟是温暖的家乡黄昏!柔和如毛玻璃过滤后的阳光慵懒涂满山坡,浅金光屑在稀疏草木间跳跃。空气里不再是冰冷化学气味,而是湿润泥土、青草和刚燃烧过的柴火灰烬的安稳气息。那个无数次在梦境碎片里游荡的背影,披着温暖得足以融化珠峰冰雪的光芒轮廓,站在山坡那熟悉老屋的木门前。

母亲。她转过了身。旧羊毛开衫的米白色如此真切熟悉。她向我伸出手臂,指节间带着常年操劳的印迹。嘴角那个笑容温暖得像春日解冻的溪流,融化了所有凝固的创伤和冰冷的现实。笑容里是纯粹的、不被任何目的沾染的呼唤……

山的那边,家就在眼前。

幻象完美温暖,瞬间淹没了濒死剧痛和挣扎。像一个甜美拥抱,一个永恒宁静的港湾,只要愿意放下一切,就能坠入其中,获得彻底的安息。

“妈……”喉咙里的干涩沙哑被近乎哽咽的柔软音调取代,冰冷的身体仿佛也被虚假的暖意穿透,向前倾倒。

可就在迈出那一步的瞬间,意识残片里最后一块尚未被彻底焚毁的芯片,在光能洪流轰击中骤然迸发出一道微弱的电弧!狠狠击穿了温馨的幻象泡沫!

氧气瓶上刻下的血痕文字——“他们想用思念制药”。字迹在意识底片灼烧浮现!

实验室冰冷墙壁上,猩红刺目的“能源中心”。

王雷在避难洞口登山表上凝固的读数!

在断崖坠落前他声嘶力竭的最后指令。

集装箱中那个标注着“A-7”的冰冷储存棺!

而此刻,眼前这片“故乡”……正是他们为了榨取更稳定“燃料”而精心投射的陷阱!是安抚待宰羔羊的止痛剂!是精心调配的、用以催化“思念”能源的终极培养基!

那伸向我的母亲手臂,那温暖得足以溺毙灵魂的笑容……此刻都化作了无形的导管!连接着虚假的故乡,另一端则精准刺入我的意识深处,贪婪地、高效地抽取着作为能源存在的“乡愁”!

炽白色的光能洪流淹没了整个集装箱内部,如同沸腾的光海。“A”冰冷的金属身影在门外的强光剪影中模糊变形,致命的输出端口对准内部核心。而那投射的整个温暖故乡幻境,成了这能量抽取最致命的催化剂。

母亲伸出的手近了……更近了……带着令灵魂溃散的诱惑……

时间被黏稠的蜜糖灌满、拉长。

意识在高压熔炉反复锻造,每一次思维脉冲都灼烧神经末梢。在毁灭能量即将溶解意识核心的千分之一秒狭缝中!那道刻在记忆残骸上的“他们想用思念制药”如同烧红的烙铁滚过脑海!

那温暖的家……是饵!是终极榨取机器!

母亲的指尖几乎穿透虚假阳光触及我的瞬间!

我用尽了灵魂熔炉里最后残存的所有原始意志力——那份源于“李言”身份、这具身体在冻土绝望中挣扎留下的、连机器和药物也无法磨灭的生物本能——强行切断了“回家”的通道!拒绝投入那虚假的温暖陷阱!

身体猛地向后弓起!喉咙深处爆发出非人类的、混合绝望和野兽疯狂的嘶吼!不是语言,是意志力在被极度碾压下发出的高频啸叫!

母亲伸向我的温暖笑容在意识中定格、凝滞,随即像投入火焰的蜡像,瞬间融化、变形、瓦解!光之故乡的整片场景在巨大哀鸣中化作亿万个崩溃的光点碎片!如同精心构建的能量场被内部蛮横破坏!抽取思念能源的隐形导管被瞬间撕断!

哗啦!咔——滋滋滋!

如同玻璃大厦崩塌、又夹杂巨大过载电流熔断的巨响在集装箱内部猛烈炸开!空间被极不稳定的紊乱白色光能爆流疯狂冲击!金属箱壁剧烈震动嗡鸣!无数条细密的蓝紫色高压电弧在空气中骤然闪现,带着毁灭性噼啪声,如愤怒毒蛇疯狂甩动!其中数条凶狠抽打在门口“A”的合金外壳上!

刺目电火花瞬间在“A”的胸口和黑色面罩上爆裂!巨大机械爪尖端那炽烈的能量输出端口如同被无形重锤猛击,内部光芒骤然紊乱失控,发出短促刺耳尖啸!毁灭性的白光洪流随之剧烈波荡、衰减!

“警告!核心样本剧烈排异!”电子音从“A”面罩下发出,带着明显电流干扰杂音,“能源输出中断!能源输出……”

高大冰冷的身影被内部能量反噬剧烈震颤!沉重脚步踉跄后退,重重踩在外面的雪地上!失控的能量端口猛地偏斜!如同熔炉爆炸般恐怖的能量流擦着我的肩侧掠过!灼热气流瞬间烫穿了厚重防寒服外层!

剧痛让身体猛地抽搐!如同被电击的鱼!但同时,我借着冲击力量向侧后方的集装箱内黑暗角落狼狈翻滚!

身体重重撞在冰硬的金属内壁和某个凸起的巨大铁箱棱角上!剧痛从肩胛骨直冲头顶!但那毁灭性光柱已移开!刚才所在的地面赫然留下深坑,金属如融化的黄油般凹陷,边缘冒着被高温熔融的青烟!

“A”重新稳定身形,面罩电子目镜锁定我翻滚的位置,机械爪尖端的光芒重新开始聚拢!这一次,白光中混杂着极其不祥的猩红!如同流淌的熔岩!强度似乎更高!

来不及了!彻底暴露!没有任何掩体!那刺目的、混杂血色的光芒能量已锁定我!

死亡的压迫感如同一堵不断碾压迫近的铁壁!空气粘稠得无法呼吸!就在那致命光束即将喷涌的瞬间!

集装箱深处,那片被翻滚扬起的烟尘尚未散尽的角落!我的后背刚才猛烈撞击的位置!被我翻滚带起的毡垫掀起了一角!下方那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的、巨大的铁灰色凸起物暴露出一小部分!

那东西……根本不是箱子!

冰冷坚硬的边沿抵在后腰!手指在盲目的求生本能下,向后胡乱摸去!指尖瞬间触及一排排排列整齐、坚硬冰冷的圆柱形金属体!那种冰冷滑腻的触感和熟悉的规格形状——

高压密封氧气瓶?不对!这体积……这外形……我剧烈喘吸,混乱视野死死盯住那一角暴露出的东西!灰色的金属体上喷印着一排早已斑驳不堪、却依旧能模糊辨认出危险警告语标识的黄色字母!那是一个绝对致命的符号!

不是氧气!

是!液!化!气!

大脑还未形成清晰指令,身体已在千分之一秒的瞬间做出了反应!那只摸向后方的手用残存的全部力量、连带着自身失去平衡的巨大惯性、绝望地向上一推!不是抽出气瓶,而是猛地推倒了那堆如同巨型多米诺骨牌般、被厚毡覆盖捆绑却早已因撞击松动不稳的液气罐阵列!

轰!!!

仿佛整个珠峰都在颤抖!

集装箱内爆发的巨响淹没了世界!一个极度压缩的高温高压火球在密闭空间内骤然释放出狂暴嘶吼!一团赤红金黄、裹挟毁灭力量的火焰猛地从被推开毡垫的角落冲天而起!席卷着无数被高温融化的金属液滴和尖锐碎片,瞬间膨胀!整个集装箱坚固的铁皮外壳像被捏碎的饼干,在火焰中扭曲撕裂!灼热的金属洪流夹杂着被二次引燃爆发的液化石油气高压能量,如同来自地狱的火山,带着无匹的恐怖冲击波,凶狠地撕碎了门口的金属壁垒!向着外面那个刚举起手臂准备攻击的金属身影“A”狂暴地吞噬过去!

那黑色的金属身影连同它手中聚集的毁灭红光,瞬间被这爆炸的火舌和漫天飞舞的高温破片彻底吞没!如同投入熔炉的金属玩具!猛烈的冲击波挟裹着灼人的热浪和燃烧的碎片,狠狠地席卷了整个空间!

狂暴的冲击波如同一只无形的巨大铁拳,狠狠捣在胸口!身体被那纯粹的力量猛地掀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同样被爆炸巨力扭曲、滚烫的集装箱后壁残骸上!视线被火光和飞舞的碎片填满,意识在剧烈震荡中下沉……

爆炸的轰鸣余音还在颅腔里撞击。集装箱已完全解体,视野中是扭曲狰狞燃烧着的金属碎片骨架。爆炸核心喷吐扩散的灼热气浪被后方冰冷强劲的风雪气流急速冷却。滚烫的灼伤剧痛和刺骨的寒冷叠加,仿佛置身地狱与冰窟的交界。

我奋力睁开肿胀、被烟尘熏刺的眼睛。火光在狂风中摇曳,映出前方那片如同地狱火山口般的情景。“A”所在的位置,只剩一个漆黑的坑,周围冰雪被高温瞬间汽化,露出烧焦的泥土和岩石坑面。一个被炸得断裂、扭曲的机械爪断肢深插在焦坑边缘,断口裸露的线缆滋滋作响,细小电火花闪烁几下,随即湮灭在风雪里。还有半个漆黑的合金面罩像破瓦片躺在焦坑附近,空洞的眼眶凝望漆黑天空。

风雪卷过空旷高原,毫无阻碍地吹着燃烧的残骸和焦黑的坑洞。王雷……“A”……彻底消失了。

劫后余生的空白持续了不到一秒。

“嘀嘀——嘀嘀——”

一阵微弱却清晰到令人心悸的电子提示音,突兀地从我胸口贴身装备内部传来!透过骨骼传导的声波震动!心脏瞬间冻结。

是那个装备内层靠近标签的方位……

“样本能源炉严重泄露!”一个毫无情感波动的、纯粹合成的电子男音直接轰击意识,“协议A-7强制休眠程序无法完成。启动紧急预案……B型固化。”

指令如同深渊回响。直接在意识层面炸开。

话音未落!身体里像是被投入一枚无形的、瞬间炸开的液氮炸弹!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细胞层面最深处的寒意从四肢百骸每一个点同时爆发,向内急速坍缩!比珠峰最狂烈的暴风雪还要冰冷百倍!血管里的血液刹那间凝滞!骨髓深处炸开的冰锥穿透了每一寸骨骼!

“呃啊——”

剧痛和极寒的双重碾压下,咽喉被无形的冰手攥住,只能挤出破碎的抽气声。身体猛地弓起,如同垂死的虾,随即又被那体内迸发的绝对寒气瞬间冻僵,肌肉绷硬如岩石!每一个动作都缓慢得如同背负万钧冰川!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冻裂内脏的剧痛!

手指……僵硬地、用尽每一丝残余生物本能的力量……艰难地向上挪动……挪动……指向胸口那装备标签的位置……试图……抓住……撕下那标志非人存在的冰冷序列……或者抓住最后一点可能存在的……哪怕针尖大小的真实……

就在指尖几乎触摸到那层厚重防寒服表面的瞬间——

“警告!体温过低警告!”另一个不同的、带着无机质焦虑感的电子音,强行撕裂之前的指令,在混乱的意识背景中响起!

随即,如同被强行切换了频道。

一片温和的、带着暖意的蓝色柔光,毫无征兆地从视界边缘亮起,迅速流淌,覆盖了整个视野中燃烧的地狱景象。柔和得如同春日湖畔的光线驱散了风雪和灼痛。空气中弥漫开令人极其安心的、甜腻的、属于刚清洗过的新鲜棉花般的气味。

光芒中心,“母亲”的身影再次凝聚成形。

她依旧站在那夕阳染成金黄的山坡上,站在那片熟悉得令人落泪的老屋门前。米白色的旧开衫,袖口花瓣状的细密针脚温暖无比。笑容温和,包容,带着永恒不变的、足以溺毙任何挣扎的召唤。她缓缓地、轻柔地再次向我伸出手臂。

“孩子……”声音温柔得能融化解冻的冰层,带着无法抗拒的磁性引力,“来……回家……”

那个温暖的手伸向我——在放大的视野核心中,在温柔的夕阳逆光勾勒下,它表面的皮肤纹理瞬间消失了!

那是一只光滑的、闪烁着金属质感的银色钩爪!尖端带着完美的弧度,散发着极其精密的、工业铸造的冷芒!它的动作看似缓慢轻柔,如同引导迷途者的灯盏,却带着一种精确到纳米级别的、如同手术机器臂进行微创操作般的绝对轨迹和效率!

它跨越虚假的山川和温暖的夕阳光芒,稳定地、坚定地向着我的核心能量炉位置探了过来!钩爪尖端隐藏的小孔内,闪动着极细微、却令人心底发寒的红色指示灯冷光!

拒绝!挣脱!哪怕灵魂碎裂成粉尘!也绝不能被这假象的温柔彻底溶解成为炉中稳定燃烧的燃料!

“滚开!”意识在极寒和双重电子指令的碾轧下爆发出最后的尖啸!尖啸并非反抗,而是试图驱动早已冰封的身体做出绝望回避!

身体却在那极寒和双重程序的强制下纹丝不动!如同冻结在时间琥珀里的昆虫!只有眼角的余光能勉强捕捉到那致命的银爪优雅而冰冷地突破光幕的界限,指尖内蕴的红色能量灯稳定地亮起,带着毁灭的效率指向我的“核心”!

完了……

嗡!

就在那金属银爪即将触碰到胸口核心位置的瞬间!一声极其短促、带着干扰爆音的尖厉啸叫猛地在脑海深处响起!如同复杂仪器最后过载崩溃的惨叫!眼前那片完美的夕阳家园影像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如同受到强烈干扰的电视雪花屏!“母亲”温和的面容和那探出的、化作精钢利爪的手臂边缘泛起一层急剧抖动的波纹!颜色瞬间失真!变得扭曲而诡异!

下一秒,整个画面如同断电般,骤然熄灭!连同那令人作呕的甜腻棉花气味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强制投射的幻境……中断了!

身体内部那股源自“B型固化”程序的、意图冰封一切的极度严寒,也随之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却又极其重要的波动!仿佛两道互相倾轧的程序指令在刚刚那一下干扰中产生了瞬间的冲突和混乱!

就是这一刹那!

积压在全身细胞里的生物本能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力量!身体猛地向侧面翻滚!彻底脱离刚才被幻象固定住的位置!翻滚撞在滚烫的集装箱扭曲骨架残骸上,灼痛的触感反而带来一丝扭曲的、代表“存在”的知觉!可随即——

滴!滴!滴——!!

胸口那个靠近能量炉的位置,被幻影中断前那银爪的“探视”动作锁定的地方,猛地传来急促疯狂的警报蜂鸣!一声比一声尖利、一声比一声绝望!如同生命倒计时的读秒!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核心熔炉发生不可控物质湮灭般的剧痛感轰然炸开!冰冷?不!是极致的、足以焚毁灵魂的灼热!从胸口那一点猛烈爆发!瞬间席卷全身!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烈焰中疯狂燃烧!

撕裂的痛吼已经失去了任何人类的音质!混合着金属刮擦、电流过载和野兽绝望的哀嚎!整个被炸毁的残骸区域在翻滚的视野里疯狂旋转、扭曲!天空的雪片旋转着像被吸入无形的漩涡!

身体内部那灼烧的痛苦核心中,一个冰冷清晰的声音直接轰击在意识破碎的残片上:

“能源核心崩溃。程序……无法……终止……污染……”

声音如同断线的电报,带着刺耳的杂音断断续续。

嗡……嗡……

一种沉闷的震动,取代了之前的滴鸣警报,从胸骨之下的更深位置传来。如同某种巨大沉重的齿轮突然启动了,带着不祥的预兆开始转动。有什么东西……某种更深入、更可怕的控制程序正在启动?

不……

我不想变成设定好的冰冷能源……

更不想变成在指令下行走的……金属傀儡……

视线在剧痛中涣散、跳跃。最后映照出的是被爆炸冲击波掀飞、斜插在焦黑冻土上的半截银色氧气瓶残骸。那瓶身上,还残留着我之前用颤抖的指甲抠开的污垢边缘,下方那一片刻字的模糊区域——

“他……们……想用……”

那个句子没有刻完。只有三个残缺的字。一个孤零零的“想用”,后面紧跟着两个字“……制药……”

字迹扭曲,饱含着无尽的痛苦、绝望、最后一点不甘的控诉。那是“真实”曾经在实验台上挣扎过的唯一证言。

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生物性的力量挪动脖子,向着插着氧气瓶碎片的那个方向。喉咙里堵满了冰与火撕裂的残渣,无法阻止目光最后一次掠过那排刻痕。

山的那边……原来根本不是家啊……

意识彻底沉入纯粹黑暗的洪流。冰冷。灼热。永恒的虚无吞噬万物。甚至连“我”这个概念本身,也在那更深重控制程序的闷响和洪流中被迅速分解……抹平……稀释……

嗡…

最终,只有那沉闷而稳定的齿轮运转声,在这片被风雪覆盖的山间燃烧残骸上,有节奏地……持续着……如同新的心脏在冷却的金属中搏动。

风雪卷过燃烧殆尽的集装箱骨架。扭曲的金属在极寒中快速冷却,发出细微的呻吟。只有插在冻土里的半截氧气瓶残骸上,模糊扭曲的刻痕如同一道尚未凝固的血痕。

“想用…制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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