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吻

初吻，未吻。

我总是在这样的清晨慢慢醒来，拨开安静的音乐，在心里默默念诵你的名字，轻启唇齿，空气里全氤氲着你的气息。时光倒回到那个盛夏，目光尽头是你。一切都清晰得深刻入骨，你在我的回忆镜像里，温暖而静默，渗出香甜的味道。

第一印象是你微弯的背影，那时你坐在我右侧低头修理打印机，一言不发。我是个后来者，在大家经历了辛苦操劳之后姗姗来迟，像是坐享其成的偷猎者。没有人对我的到来表示敌意和疏远，事实证明这只是愚笨的神经带给我的错觉。你的背影不只是踏实能干，还是不动声色的疏远与敌意。

昔我愚矣，谁让你们后来的友好打消了我全部的顾虑。

不期然地，第一晚就遭遇了尴尬。为免无话可说，我避开人群独自在二楼洗漱池洗衣服。洗毕，刚好遇见你和另一个男生洗完澡裸着上身出现在窄窄的走道上，心里止不住“咯噔”了一下。你窥出了我的尴尬礼貌让行，至今我仍记得我当时的窘迫慌乱，还有你麦色的肌肤和身上湿涔涔的水珠。

遭遇第二次尴尬时我们已渐臻熟悉。彼时一个女孩子说让你带我去报名点逛逛。名为逛，实为熟悉环境。一语双关，略带暧昧。我至今都解释不了为何我当时一听到这句话就哈哈大笑，你准备好的调侃也被噎了下去。

然后就真的去逛逛了。途中我转进超市，你在外等候。当我捏着姨妈巾走向收银台的时候，看着你站在超市门口等侯的身影，心里第二次“咯噔”了，犹犹豫豫恍恍惚惚不知进退，突然你像是反应过来默默走到超市外面，一口气松下来，我的思绪重新回笼。

这个男生真体贴，来自心里的声音。

那是我们第一次接触，说了很多话，聊彼此的朋友和生活。我得以近距离观察你，刀刻一般的轮廓，线条分明的五官，眉骨好看眼睛有神鼻梁高挺，典型中国男人的样貌，老实而庄重，让人感觉很踏实。那个傍晚，在宽阔的广场，周遭人群扰攘，我们沉浸在彼此的声音里，心酣卧在对方弯弯的嘴角上，沉醉不知今夕何夕。回去时已是夜幕沉沉，夹道路灯点点闪烁，我不敢看你，直直盯着被昏黄的灯光拉长了的身影。街道本就人烟稀少，又被灯光熏染得格外寂静，一路无话，只有知了“吱啦吱啦”乱叫，空气中，有暧昧的气息胡乱蹿躲。我的手不时擦着你的，碰到又躲开，然后又碰到又躲开。

有一朵花，在寂寂长夜中悄然萌芽。

生活归于平淡，那次的促膝长谈疑似错觉。大家一起给小孩子上课一起做饭一起备课，远离了周旋和谨慎，我的神经像是紧绷的弦慢慢松开，这种快乐比之孩童时光亦不为过。大家在饭桌上细数着学生的趣事和调皮，一日日的午餐晚餐中，我开始了解你的口味。不挑剔，喜欢浓淡适宜，对别人的厨艺也从不吝惜肯定和赞美。

我以为余下不多的时日会一直这样平淡下去直至分离，在漫长的生命岁月里默默回首，与你相识的时光像是一幅图画，起初瑰丽烂漫，渐久渐褪，终将不余一丝涟漪。只是当我趴在小天台栏杆上等待天空余热散尽的时候，你倚在楼下内院躺椅上，闭目听着老旧的歌，就像是迟暮之岁安享晚年的老人。夕阳渐沉，余晖渡在你身上，泛出层层暖色。俯身看着你，突然就想和你一起度过余下的年年岁岁，暮暮朝朝哪里能够？

是夜，子时。

依然是在空旷的小天台，你依然躺在摇椅上，我依然站在你身旁。音乐在空气中缓缓流淌，你滔滔不绝，我适时应和，目光不时短暂交错。月光薄薄地裹在你身上，昏黄清淡，沁着微微的冷。在那样柔和清冷的月光下，我跟着你的声音，抵达你的家乡，看见幼时的你，看见你的朋友你的青春岁月，甚至你的苦恼你的矛盾与纠结。也许是月光太温柔，也许是周遭太安静，也许正好旁边有个人，于是你突然想一吐为快，也许这个人是不是我不那么重要。

只是当时不知。

我只知道你离我越来越近，我无处可躲。你的体温挨着我的，我不敢看你，时光定格，我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只听得到你的呼吸缓慢而悠长放慢了节拍。而后，你的额轻轻抵着我的，是相依偎的姿势。我看见你的嘴角浅浅咧开，眉眼弯弯。

美得不像话。

拥抱时，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轰……”，一道闪电扯过，拥抱着的身影疾速撞开。我看见了你被映得白惨惨的脸，透过你的眼睛我看见我的也是，脸色煞白、尴尬不知所措。

“轰隆隆……”，又一道狠厉的雷声霹过，黑夜中的人静默如雕像，空气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一地。

——“夏天就要过去了呢，太快了。”你若有所思。

——“是诶……天都亮了。早哦。”我只记得我的手臂凉得发抖。

——“嗯，早啊。”

远天掀起微微的白，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