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愁

元旦刚过，便掰着手指数日子过年。

大城市的人潮开始退去，一个个背着行囊的身影，在公路站、铁路站汇聚，手里攥着家的守望，沿着各自的血脉——回家！这或许是当下中国年给予人们印象最深刻的特点了，也是年最重要的意义所在。

但于我而言，生长和工作的地域从未改变过，这最浓重的一层年味，却淡至无味。

往年的小年夜，外婆家不足20平的客厅，团聚一大家族的人。深冬时节，无论屋外寒风萧萧，抑或大雪纷纷，都在这里融化开，变成闹忙的欢笑。外婆依旧硬朗，迈着蹒跚的步子，在厨房忙碌。这是她每年最重要的一桌菜。一道道，热腾腾，香喷喷，堆满一大桌。儿孙们围坐，菜团圆，人也团圆。

在我记忆中，似乎家中每一餐都是经外婆之手而出。因她是信佛念佛的，也时常讲一些神阿佛陀故事，故而小时候一度坚信外婆会法术。任何食材在厨房里，经她一通施展，就变成美味的饭菜了。

她自己却吃得不多。年夜饭最后一个汤上桌，她才落座，舀一碗全家福汤煲，就半碗米饭。然后就是看着所有人，看他们满意的吃着，兴奋的聊着，她笑着，脸上的皱纹，此时也是欢喜而满足。她耳朵背了。一些烦心事，她是听不到的。她也未必明白儿女们在聊什么，只是笑着，把小囡们都叫到身边来，挨个搂住小脑袋们，亲切念叨小名，然给塞个暖暖的红包。我那时颇受宠，搂的也最紧。我在她怀里尴尬的扭捏，一拿到那只意味着新玩具的红包，便一缩头逃开去。

待抱过最小的重孙，她忽而冒出一句“这一屋子人都是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的呀！”大家哄堂，举杯齐祝外婆身体健康。她也举杯，手伸老长，必跟每个人碰到，然后朗声说：“祝大家在新的一年工作胜利！”这好似一记钟声，年夜饭到此撤席，外婆也累了，自顾自洗漱好，翻上床看晚会。我们继续玩闹、守岁、燃放烟花爆竹。她躺着，享受着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看着笑着，发出微微的鼾声。

如今，她睡在记忆的床上，连一丝鼾声也无，只余安详和淡淡的笑容，我知她是满足的睡去。我每每在梦中走过她的床边，总是后悔，那时为什么要逃开啊，为什么不多享受会儿她的怀抱啊！

依旧是一大家族围坐，却少了灵魂在主位，也没人愿意忙活一整天只为那一餐饭了，于是选择下馆子。虽然是颇上档次的饭店，虽然菜品精致地道，虽然依旧热烈的觥筹交错，虽然不时有欢笑，虽然~~。我不知道大家在谈论什么、笑什么，似乎都与我无关。最后一道菜在桌上转了一圈，仿佛圈住大家的绳解了，一个个离开，席就散了。

走在空荡的大街上，寒风拉扯着我的思绪，回到儿时，挤在那一间小屋，暖暖的坐在外婆身侧，听她讲神佛的故事，期待她讲出“祝大家在新的一年工作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