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在说：我爱你，我是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因为我爱你，所以无法对你言语。
那天夜里，郑在虚弱着身体，大段大段地和郑宇说着这十几年发生的事，那段痛苦的渊源，后来十几年的相处无意滋生的暗恋。
那些隐藏在心里的不敢公知于天下的秘密。
“那你为什么现在可以说这么多话了呢？面对我，你不紧张了吗？”郑宇其实想问，不紧张，是因为对我失望也不再爱我了吗？
“因为，我怕我死了以后，没人能告诉你这些话。”她平静地说，好像有什么释放了。“所以，我一直在心里准备这些话，我想在我死之前，一定要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郑宇追问了一句，可他知道他心里明明有答案。
“告诉你，我爱你。”她轻轻地叹气。她背靠着枕头坐在床上，毫不避讳地看着郑宇，她的眼神很清澈，好像刚刚下过雨的世界。尽管她在心里是痛恨自己这么“违背”道德的，但是她想有一天自己也能真的勇敢一次。“我是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因为我爱你，所以无法对你言语。”
“在在……”他听到了心里的那个答案，确认了周扬说过的那些话，他心里一团乱麻。
“哥哥，这么多年，我都没叫过你一句哥哥……所以，我说这些的时候，也是想你知道，我并不想你回应什么，也不希望。但明明给了你负担，我还要这么厚着脸皮给自己脱罪，真的挺搞笑的……”她轻笑着，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难过。
后来，郑宇几次开口都没能说什么——好像一时间患了失语症的那个人成了他自己。
走出病房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起来。落叶落了一地，被露水打湿紧紧地贴着地面。郑宇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两边高大的梧桐树不时有落叶落下，好像童话里的金色大门。
冬天好像要来了。
他想知道，自己对郑在，到底是什么感情。
“你还记得，你发消息问我是不是喜欢你？后来你来我家打扫，我承认是我小人之心，那时候因为阿宇的缘故，我的心情很复杂，好像自己肮脏的一面被人再次搬到了台面上……可是那天你站在我家门口，你惊讶又略带的表情，突然让我很心动。”郑在收到周扬发来的短信的时候，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电视里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肥皂剧，她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三角恋”，她突然想到这个词。
郑宇大学毕业，她第一次见到周扬。
很久之后，她回忆起他的样子，高高瘦瘦，带一副黑框眼镜，眼窝深陷好像没睡好的样子，但是脸上笑得很阳光。他牵着女朋友的手来参加聚会，一脸骄傲的神情。
可是谁都没想到，一向隐忍的郑宇那天喝醉了酒，说出了那段让友情破碎的话。
谁对谁错，都不知道。
“你看，我才告诉郑宇我爱他……”郑在拨通周扬的电话。
“郑在？”周扬开会的时候接到她的电话感到很意外，听到她说话更是惊讶。
“什么时候，我们见一面？”郑在在那边低沉着声音说道，情绪里少了以往怯懦的感觉。
“好，我马上到。”
病房里，午后深秋的阳光透过玻璃斜打进来，照在郑在的脸上显得她更苍白了一些，嘴唇上没有多少血色，好像很困的样子，眼皮一直没有办法不打架；头发凌乱地披在肩上，整个人病怏怏的。
周扬站在病房门口看到这样的她，心里疼痛得难受，这半年，他对郑在的印象还一直停留在那个倾盆大雨的夜晚，在便利店遇见的那个左耳戴着一排耀眼的耳钉，忽闪着大眼睛却羞涩不已的姑娘。但是现在，卸了妆容素颜示人的女孩皱着眉，倚靠在病床上一直瞌睡的样子，虽然还是那么美，却让旁人看了心痛不已。
“嗨，还好吗？”周扬走上前，把怀里的天堂鸟插进花瓶里。
“…你来了？”郑在听到声音，努力支撑起自己坐正，但是眼神依旧显得无力。
“嗯…想来看你，听你说说原因…但是看到你现在的状况，只想抱抱你。”他站在她面前，挡住了打在她脸上的阳光。周扬突然觉得，她原来一直都瘦的可以。
“坐下吧…”郑在并没有接话茬，招呼他坐下。“护士刚刚帮我打上点滴，说是有让人想睡的药，所以你看，我一直没什么精神。”
“那你睡，我守着你。”
“不想睡，怕睡过去就醒不来了…”她微微扯出一丝笑，笑得让自己都觉得心疼。
“别胡说…”周扬打断她。“接到你的电话我很意外…”
“对不起，我一直对你们有所隐瞒。”郑在抬起头对上周扬的眼睛，她看得出他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问题想弄清楚。
“是因为郑宇的关系吗？”他轻轻地问。
“你相信吗，我最初是没有办法说太多话的，因为紧张…第一见你的时候，也一样…”她静静地解释道，这个时候她已经不想在乎什么了。
刚生病的时候，她想就把一切带走吧，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但是当她从手术室里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依稀听到手术器材冰冷碰撞的声音，她想，她突然害怕死亡了，以为自己能坦荡地放手，才发现那么害怕疼痛，那么放不下心里的那个人。
“我相信。”
“是吗？谢谢。”郑在突然客套了一句。
“是。”周扬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再次给了她肯定。
郑在被吓了一跳，这还是除郑宇之外的第二个男人握自己的手。
她不自然地抽出了手。
“那我和你说说我的事吧…”
“好。”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这场谈话进行了三个多小时，周扬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看到侃侃而谈的郑在。沉默的时候她是个谜一样的姑娘，像是一张挂在墙上的水墨画，即使不说话也楚楚动人；而以“真面目”示人的时候，她又成了一首动听的音乐，声音略带沙哑，因为病痛说几句就要休息一下，但是很悦耳。
“所以，你恨他们却还是同意被领养？”
“我能怎么办呢？这是当时唯一一家‘愿意’领养我的，更何况我们都‘认识’…”她自嘲似的笑了笑，说不上是难过还是什么。“我也没想过要报复谁，那都是电视剧里的样子。郑家人对我都挺好，虽然开始的时候爸妈都对我心有忌惮。“
“那你们的关系是怎么变好的？“周扬好奇的问题太多了，难怪他做了律师。
“有一年我在学校门口等着哥哥来接，被跑出来的同班同学撞倒，我坐在地上看他们，有一个男孩儿大声吼我：‘野孩子看什么看！’当时妈妈站在我身后听到了这句话，可能是有种自家孩子受辱自己也受辱的心情吧，她很大声地冲那群孩子说：‘我就是在在的妈妈，你们是谁家的孩子？没人生养才这么没素质吗！’被吓了一跳，但是那句话让我觉得很温暖，好像又看到了李妈妈一样……”回忆往事的时候，郑在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红晕，想必那个回忆于她而言，是很幸福的回忆吧。
“可是你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关系放弃喜欢阿宇……”
“你要知道，感情这件事不是我能控制的…”她打断周扬，她觉得自己是在辩解。“我从来没敢喜欢他，又怎么谈得上‘放弃’呢？”
“因为他，你才决定不说话的？”明明是想肯定，却不死心用了疑问的口气。
“或许吧，其实我也闹不准…我可能觉得如果我开口说话，他会不再对我愧疚…如果他离开我怎么办？”她喃喃自语道，有种无奈和心虚。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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