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异录
1.
“王八蛋!”司机一声怒喝!车子一个急刹,我重重地撞在前排的座椅上。
“神经病啊!你怎么搞的!”我忍不住怒吼。
“对不住!对不住!渣土车,刚刚一个渣土车闯红灯,差一点点就撞上了,就差一点...咱俩就一个在天堂,一个在地狱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酒糟鼻,咧着嘴陪笑“我在地狱。”
冬天天黑的早,我在北城工业区拜访客户,还没到6点天就全黑了。工业区见不着出租车,公交一辆比一辆挤,不在始发站上车,很难挤的上去,所以我打了个小三轮,没想到差点把命送了,我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外面下着小雨,透过玻璃向外望去,一片模糊,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于是问三轮司机“到哪里了?”
“到世界城了...”
“好了好了,世界城就世界城,就在这里下车!”
三轮车跟渣土车比,好不到哪里去,不到不得已时,我是不愿意坐的。世界城有公交车站,自然是改乘公交更稳妥。
这里我第一次来,公交线路似乎很少,那么就随便坐上一辆,到市里再转车就是。等了5分钟,来了一辆401,我连忙上了车,车上人很少,空座位很多。我看了一下站牌,从世界城到市府广场,大约十几站,最少需要20分钟。我戴上耳机,眯上眼睛,准备小憩片刻。
“终点站到了,下车!” 才眯了一小会儿,就听到司机喊叫。
睁眼一看,晕...车子停在一个荒凉的断头路上。一个小小的临时车牌孤零零地立在路边,没人等车,周围最近的小区也在1000米之外,高楼之中有星星点点的微弱灯光,因为距离远,灯光若有若无。
我看了一下站牌,果然是底站。看来我坐反了,把下行线看成上行线了,心中不免有些懊恼。
事已至此,只好看看其它选择,还好,站牌上有一班802路也到市府广场,那么就改乘802吧。等了一刻钟,802来了,上车,坐好,再次打开耳机。
十字路口,一辆三轮摩的疾驰而过,里面满满塞了4个人。
“神经病!不要命了!” 司机狂按喇叭。
转了两个弯,车子又停在一个荒凉的路口。又是断头路,旁边什么建筑都没有,只有一个小小的公交站牌。
“到底站了”。司机说道。
“啊?”我大吃一惊,没有道理啊,我这次是看了站牌的,明明是到市府广场的。
“师傅,这车不是到市府广场吗?”
“你坐反了!到对面等车”,司机指了指马路斜对面大约百米外的一个小站牌。
连续两次坐错车。我仔细回想了一下,觉得有点诡异,心跳也有点加速,砰砰砰,在耳朵里回响。
2.
我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日历,11月9日,只是一个平常的日子。
昏暗的路灯下,立着一个小小的临时公交站牌。四周无人。我急切的想离开,车子却迟迟不来。
我掏出手机,准备随便拨一个朋友的电话。
这时候,一个老人向我走过来。
他肤色白皙,面容和善,戴着一顶黑色的皮帽,看起来做工考究,上身穿着黑色的夹克,下身也是黑裤子,脚上也是黑色的布鞋,只有鞋底是白色的,夜色苍茫,他就像从黑夜中突然走了出来。
“等车吗?”他微笑着问我。
“是的,我坐车去市中心,坐反了”
“常有人坐反。”他捋起袖子,似乎要看时间。
但手腕上并没有表。
我摸了摸手机,随便拨了一个朋友的电话。
正在通话中。
换一个人,再拨。
正在通话中。
再换一个人,再拨。
正在通话中。
这时候,一个女人走了过来,她从前面的路口走过来,走的很快。她穿着紫色的风衣,披肩长发,走近了看,还带着一个黑框眼镜,面容姣好。
“等车吗?” 她微笑着问我。
“是的,我坐车坐反了。”
“常有人坐反”。她望着老人,含笑点头致意。
她从包里掏出一把雨伞,撑在头上。
此时,雨已经停了。
我再一次拨打手机。
还是正在通话中。
“车来了”,老者忽然说道。
我赶紧抢上前去,一个大步跳过去,稳稳落在车门的台阶上。老者也随后上了车。
我走到车子最前端,在司机后边的座位上紧挨着司机坐下来。松了口气,把耳机打开,
闭上眼睛。
“到站了!” 司机喊道。
我猛地睁开眼睛,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车子也就开了5分钟左右,绝不可能到站!
又是一个断头路。
这里当然不是市府广场,就好像这车子根本就是绕了一圈开回了原地。
我转头看了一下车尾,老者已不见了。车内只有我一人。
3.
司机又高又壮,站起来目测有一米九五,跟我们常人比,算是个小巨人了。他拎着水壶,挪向车门,回头朝我喊了一声,“到里面等吧,下一班要半小时。”
几十米之外,有个低矮的小房子,应该是公交服务站。
我跟着司机,向小房子走去,司机的鞋子发出“塔塔”的声音,听起来就是是皮鞋底上钉了铁掌,铁掌摩擦水泥地的声音很刺耳,现在这个年代,还有人给皮鞋钉铁掌?
跟着司机进门,抬头赫然看见两个熟人,刚才开车的酒糟鼻三轮车司机,和一起等车的老者。两人围着一个圆桌坐定。我微笑着朝老者点了点头,老者也笑着点头。酒糟鼻司机也点头致意,我心里有火,故意视而不见。我拉了个塑料凳子,也坐到桌子旁边。
小巨人司机倒了杯开水,也坐了过来,说道,车子还有好一会才来,不如,大家讲故事解解闷。一人讲一个,怎么样?
老者和酒糟鼻齐声说好。我本不喜欢,但这种情况下,只好勉强附和。
小巨人问,那么,谁先讲呢?
4.
酒糟鼻率先表态,“我先来我先来!”
众人均点头同意,酒糟鼻就开始讲了。
“我舅舅家离我家有五里地,中间是一大片农田,还有一段是小树林,小树林是没人管理的,里面有一些白杨柳和樟树,其余都是杂七杂八的杂树。树林里常年被人走来走去,硬是走出了一条一米宽的小路。
我小时候经常去我舅舅家---那时候还是我姥爷家,我姥爷还在,必须穿过小树林,我从来也不觉得怕。后来我上中学了,有个人在树林里挖地,挖出来一罐铜钱,村民见钱眼开啊,都一窝蜂拿铁锹去挖,结果也没挖着啥,只有一些刻了字的破石头,还有一些碎瓷片。然后呢,村长打电话报告了县里,县里就把瓷片,石头收走了,那一罐铜钱,也被收走了---不过挖出来的那家肯定藏了一些,人又不是傻子。后来县里面专家说,那里可能是古代的衣冠冢,衣冠冢你们知道吗?就是没埋人,埋点东西作个念想。”
酒糟鼻顿了一顿,继续讲:“从那以后,就出怪了,走过小树林,经常听到树叶刷刷响的声音,没有风也能听到,秋天树叶落光了,还是能听到,时间长了,大家都不敢走了,村里就集资绕道修了一条水泥路,那条路也就荒了。
前年过年的时候,我在我舅家拜年,遇到我姨家老表,好多年没见了,都很高兴,两个人喝酒喝多了,在我舅家睡了一下午,醒来天都黑了,又一起吹牛逼,吹着吹着杠上了,老表说,我要是敢走小树林回家,就给我200块钱,我一口就答应了。老舅拦都没拦住。
我拿了个小手电筒自己走,那手电筒不行,不太亮,萤火虫似的,走了一里地,我就后悔了,那路很久没有人走了,为200块钱走一趟太不值,但是男人嘛,又不能认怂啊,只好硬着头皮走。走到小树林那里,果然就听到刷刷的声音,像是树叶响,又夹杂着好像是有人在叹气,一声长,一声短,我手背上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想起来老人说不干净的东西怕火,就赶忙点了一颗烟咬在嘴里。出了小树林,耳边还是有人叹气,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我,我也不敢回头看,我把兜里的烟都掏出来,一根一根点着火,然后放在地上,要真有什么东西,我就是想拦一下。
我继续往前走,还是能听到一长一短叹气声。烟好像没什么用。我又想起来,有人说不干净的东西怕污秽的东西,我就把裤子拉链拉开,开始撒尿,但是这也尿不到家啊?怎么办呢,我干脆直接尿到裤子上,尿了一裤子,连鞋都尿湿了。
然后我就一路小跑,往家跑。快进村的时候,声音才没有了。
哎呀,可丑了,家里人问我裤子咋湿了,我说喝多了尿裤子不正常吗。
第二天找老表要钱,老表不信,说要验证一下我是不是从那走的。我俩大白天去了小树林,结果发现小树林里长满了荒草,草长过膝,那条早年走过的一米宽的小路,长满了灌木,密密麻麻,根本就没有路。
我想起来我在小树林这边点了很多烟,就猫着腰仔细地找了一会,但一根也没找到。
5.
老者抚掌一笑:“有趣,有趣,我也讲一个吧。”
“我年轻的时候,跟长辈走南闯北做过业务员,就是跑腿的。那时候苦啊,一双新皮鞋,只能穿两三个月,就磨坏了。长辈带了我两年,第三年,就让我自己跑业务了。我背着一个牛仔包,装上样品,四处跑工厂推销。
因为穷,所以舍不得住旅店,经常在公园的长凳上,立交桥桥底的路牙子上,或者一些学校的操场上睡觉,只要不是冬季,春夏秋季大多数时间都是这么对付的。我一则是男人,二则身上也没有什么钱,所以也不担心,在这些地方睡觉也没出过事。
有一次我去一个偏远的工厂,那工厂离城市很远,我打了一个蹦蹦车,快到地方的时候,蹦蹦车司机就不愿意去了,原因是路不好,坑坑洼洼的,跑不动。我只好自己走,走过去才发现很远,最少有一公里,中间还要翻过一个废弃的火车轨道,那个工厂看上去就是建在山腰的树林里。
业务谈的很顺利,对方的负责人心很细,把产品当场做了测试,确定质量合格之后,当场给我下了一个订单。不好的事情是,由于是秋天,太黑的比较早,等合同签好,天色已经黑蒙蒙的了。客户告诉我,我来的路不好打车,可以在火车轨道那里,顺着轨道往南走,走个七八百米,有一个很小的村子,那里有过路的中巴车,可以去市里。
按照客户所说,我沿着火车道往南走,走了约八百米,果然到了一个小村子,乡村不比城市,晚上黑乎乎的,只有一户人家屋里有亮光。我走过去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白白净净的,脸上也笑眯眯的。我向他打听中巴车的情况,小伙子说,车子应该没有了,平时最晚一趟车是6点半的,但今天坏了一辆车,所以已经没了。
我心想坏了,已经这么晚了,即使沿原路返回去,找蹦蹦车也是找不见的。那小伙子大约看出我的为难了,他告诉我,其实他家也算是个农家乐,家里有片果园,每年苹果葡萄熟了,城里人都有来摘水果的,吃饭住宿的,他建议我在他家住一晚,一晚上20块钱。
20块钱可不算便宜。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好住一宿了。
房间很小,又很旧,家具的色调太暗,所以有些压抑,但好在看起来还算干净,我把包放下来,正准备上床睡觉,这时候突然看到屋梁上蹲着一个巨大的白猫,那猫盯着我,小声叫唤着,我听的很仔细,不是一般猫叫的”喵喵”,倒像是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声音,我走近它,依稀听到它说的是“带我走,别回头”。
我心惊胆战。我站在原地仔细听了一会,它对我一直重复这几个字,越听越清晰,“带我走,别回头。”
我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抓起包,推开门就跑! 那白猫跳下房梁,也跟着我往外跑。后面传来小伙子的声音‘别走啊,别走啊’。
我向北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远,也不敢回头。一直跑到一个十字路口,恰好有一辆路过的中巴车,我站在路中间使劲招手,硬是把司机逼停了,我上了车,坐在位子上,才放下心来。那白猫看我上了车,在路边立定,望了望我,才转身跑了。
后来这家工厂经常从我这里买货,我跟客户就成了朋友,我跟他讲起这段往事。他听了非常惊讶,他说,他可以百分之百确认,那个小村里并没有一个农家乐,更没有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整个村子只有14户人家,50多口人,村里的每一个人,他都认识。这个村子原来有15户人家,但有一户人家多年前就举家搬去了省城,他家的房子年久失修,院子里长满了草,屋子里都已经长出树来了。
我后来白天专程打车去了那个村子,根本找不到那个院子,看起来,就是不存在。
前些年我在浙江某地出差,当地深山里有一个百年古庙,规模很小,僧人只有十多个。我去寺庙进香,忽然看到一只白猫蹲在院墙上,那白猫的眼睛我认得,就是那只。僧人告诉我,这只猫,已经来了很多年了。
我告别僧人,那白猫也跟着僧人,送我到山门之外。
6.
小巨人喝了一口水,连连赞叹:“好听,好听!我也来讲一个吧!”
“我二十岁就给人开车,先开的小轿车,后来给物流公司开厢式货车,司机这个职业,没什么时间点,白天要赶路,晚上也要赶路。
有一天晚上,我拉了半车货,给一个安徽老板送货上门,跑的是县道,路也不太好,所以我开的很慢,开到一个路口,突然有人招手拦车,我就停了下来,那是一个男人,长得又高又壮,他跟我讲,有点货物让我帮忙拉到某地,这个目的地很顺路,所以不会耽误多少时间。他说,不用开运单,运费直接私下给我---这其实就是接私单,对我们司机诱惑很大。
我当时是有一点疑惑的,一般来说,谁发货要等到这么晚?再者说了,什么货这么急必须要晚上发?所以我说,如果是危险品,违禁品我是不拉的,那人说,当然不是,都是食品。
我就把几箱货物装上了车,货物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重量,我很想问他一下到底是什么货,转念又一想,管它呢,反正过一会就卸了。他给我两百块钱,约定送货上门。100是运费,100是送货费。
送货的地址在一条小路上,我开了好一会才到地方,那里有个人如约在路边等待。他穿着一身黑衣,还戴个黑色的帽子,他拿着货,一声不吭转身走了。
我把车子又开到安徽老板的厂里,按照惯例,晚上不卸车,我就在车里睡了一觉,等早晨七点再卸车。
早晨起来,工人开始卸货,我把钱包拿出来点钱----惭愧啊,那时候工资低,就想摸摸那两张100大票的。我把钱包一打开,傻眼了,钱包里根本没有200块钱,最大的一张是50的,可是我确确实实把钱放钱包里了啊。
从安徽老板厂里出来,我开车往回跑了一段,找那个交货地点,要知道,我们司机记路,那是有一套的,尤其是刚走过的,绝对错不了,我一路找回去,你猜怎么着吧?昨晚的交货地点居然是在跨河大桥上!可我眼睁睁看着是在一条小路上。
隔几天我又跑了一趟安徽老板那里,那是大白天,我特别留意了那人招手拦我车的地方,那是一个小路口,但是呢,长满了荒草,看上去好多年没有人走了,四周也没有房屋,也没有厂房,也没有人烟,几百米外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山。
7.
小巨人讲完,老者和酒糟鼻一起点头称好,然后他们示意我,该我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说“我没有什么精彩的故事可讲。那么就说今晚的吧。我坐着一个三轮车去赶公交,赶上公交之后,一次又一次的坐错方向,诸位,我是个理科生,是个细致严谨的人,我不可能一直坐错。就在刚才诸位讲故事的时候,我打开手机搜了一下路线,我才知道.....北城并没有401这路公交,也没有802这个线路。”
我说完,众人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老者才叹息道,还是你的故事好。
酒糟鼻和小巨人也附和,是啊是啊,确实如此。
这时候车来了,我没有仔细看路线,直接上了车。
众人也鱼贯上了车,我打开耳机,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终于听到了悦耳的声音“市府广场到了,下车的乘客请从后门下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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