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中的时候,她第一次来到这里,不会说普通话,满嘴云南腔,我们没一个人能听懂她在讲什么。
除了她未婚夫。
她未婚夫也是在和她相处久了之后,才能跟她无障碍地交流。
那个男人给我发小家里装修的时候,我们和她有过一次很短的谈话,问她几岁,为什么到这里来之类的问题。
她还没讲几句话,就开始“鸡毛鸭毛”……
“鸡毛鸭毛”是发小后来转述给大人听时用的比喻,确实就是这样,她陌生的口音在我们听来和这个并无两异。
她叫什么忘了,姑且称作十七吧,因为我记得,她那个时候大约就是这个年纪。
十七是个特别馋嘴的姑娘,她未婚夫就经常带她去小学旁的杂货店里买零食,她吃得挺欢,本来性子就比较沉闷,所以吃东西的时候更不理人。
暑假里,男人架着梯子叮咣叮咣地做工,她就站在房子旁边吃她包里的零食,默不作声地专注地吃着。
我和发小在旁边嘀咕着,这姑娘没怎么见过世面。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不太礼貌,十七比上初中的我们大好几岁,理应叫声姐姐,但是她的性格确实混不入我们的圈子。
我们不想,当然她也并不想。
她未婚夫和我家里有着不太亲密的联系,可能是祖辈有什么血缘关系吧,但我对他的了解也并不多。
他很矮,爱抽烟。
如果非要对他有什么描述的话,这可能是我仅存的印象。
因为矮,因为穷,因为不好看,所以三十多岁还没有娶亲。
后面才有了这个姑娘的到来。
十七是用两万块钱买来的。
暑假过后,她就很少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了,偶尔看到几次,都是她未婚夫载着她去买零食,她好像不怎么爱笑,皮肤有点黑,长得不算好看。
那个时候我们同龄的孩子群中间,盛传着十七的故事,说她被亲生父母用两万块钱就卖了,到这山高水远的地方来,也不怕别人欺负她。
尤其是她的婆婆。
我见过那个老妇人,一身粗布,讲话音色很浑,一副凶巴巴不好惹的样子。
幸运的是,他们住在山里,和我并不相邻。
正是小姑娘爱美的年纪,我们的衣柜都塞得满满的,十七却只穿着暗色调的衣服,就连盛夏的时候,她也没有穿过裙子。
或许她不爱穿裙子吧。
我们不懂出门在外的辛苦,只凭着猜测,就给十七定了型——灰暗又胆小。
再长大了些,我们就开始介意男女之别,这种不清不楚的夫妻关系,在我们每个青春期的孩子心里都埋下了一颗种子。
一颗不会发芽只有根茎的种子。
我们开始好奇,十七已为人妇了吗?
她那个时候已经不止十七岁了,但我只记得那个暑假。
开始中二的我试着从十七的角度看待整件事情。
土砖片瓦的家乡,在连绵的山脉后面,越过了山还是山。
就连光线和天气也传达不到的地方,钱却可以。
在我为十七悲悲戚戚的时候,警察介入了她的生活。
折腾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十七被送回了家。
那个时候我已经是高中了,过了中二期,在听到这样的消息时,并没有任何感同身受的话需要表达。
我跟她又不熟。这是我对别人说的关于十七的最后一句话。
但到后来,她嫁过的那户人家又去派出所闹事,想把她接回来,警察和她,她和那个山里的村庄,到什么时候切断的联系我就不得而知了。
直到现在,我想起来,不过是有点怀念那个暑假,她拿着零食,站在马路旁,一脸深幽的模样。
如果那时候的我们是一群彩蝶,十七就只是早秋落地的枯叶。
风来了,她才能跑,才能被风带去空中,再落回地上,或泥里。
如果风吹不到山里,她就永久地定居了,缓慢持久地化成养料,抚育来年春天的植物。
我曾经和发小说:“她好像从来没哭过”。
但绝望的人,并没有故乡啊。
202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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