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丰盛的猪草
小时候,我们村里每年每家都养猪。春天买来猪仔,瘦小瘦小的大约5、6斤,一放进猪圈就紧贴在一个角落,“哼哼”地叫着。我会哄她:“小猪别怕,等我拔来最嫩的草给你吃。”
猪几乎什么草都吃,不分品种、老嫩,但我会尽量挑嫩的,尤其在春天。
来到田野里,碧绿的草带着水珠,在阳光下闪着银光。抖抖水珠,像是能抖出绿色来。大把大把的绿色放进竹篮里,提到小猪家,那绿色便流进小猪的肚子里,变成了小猪的骨与肉,小猪就特别依恋着那份绿,也爱屋及乌地信任我。每次我一来,小猪能远远地识别出来我的脚步声,早早起身,“哼哼”地到猪槽旁,等待我将竹篮举起倒下,它便一口咬住第一波落在空中的草,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就像我看见一块糖,现在的孩子看见电脑游戏一样。
我拔草的积极性与猪的体重一样——与日俱增,尤其到了夏天,那一片一片的草,像绿色的海洋,要是猪看到,会笑出声来吧!就算拔到磨破手皮、竹篮破旧,我依然热情高涨。
二、稀少的猪草
可是入秋后,草渐渐枯萎了:有的草暗绿暗绿的,好像绿色凝结了,晒成了绿干;有的草,叶子都没了,就剩草茎孤单地立在空旷的田野里,好像变成一颗小小树,落光了的树叶好过冬;有的草一身完好,却已发黄,就像绿茸茸的蚕豆风干成黄豆一样。
在草少猪多的季节,我没得选择,猪也没得选择。无论是绿干,小小树,不分品种,不分老嫩,统统下肚。随着天气渐冷,拔草愈发艰难,家里吃剩的一切残羹冷炙都倒在一起,拌点糠就倒给猪吃了,还好猪依然吃得很香,我真怕它挑食,闹着一定要吃那能掐出绿来的嫩草。
冬天到了,能拔的草也都拔光了,田野里一片荒凉,猪要是看到了,会伤心的哭出来吧。我几次不听妈妈的劝,提着带洞的竹篮去,想给猪一个惊喜,但是空空的篮子告诉我:冬天里没有猪的童话。
三、救命番薯
妈妈见我失望的样子,告诉我过几天地里的番薯可以收了,先割掉番薯藤可以给猪吃,最后把人不吃的番薯仔给猪吃。我欣喜若狂,想象着猪能吃到番薯藤的狂喜样,不禁蠢蠢欲动去割藤了。
番薯藤叶不像草一样直接给猪吃,而是切好后放大锅里煮熟,然后拌点糠,拌糠是因为原材料少,拌了糠能快速增加饱腹感。猪的食量越来越大,没多久,番薯藤叶也吃完了,轮到吃番薯仔了——就是那些拇指大小的番薯,也是整锅煮熟拌糠,但是拌糠前,我和哥哥总是忍不住吃:从中间最大的地方掰开,左手捏一下,右手捏一下,把金黄的番薯肉吃掉,皮扔回锅里。而妈妈在一旁等着拌糠,有时等不及又看到我们停不下,半笑半责备:“瞧你们那样,猪在那里眼把你白死。”我和哥哥边笑边加快速度吃,想象着猪白着眼睛,怒视我们,发出生气的哼哼声,我不禁要去看看它的模样啦。

四、见面不如怀念
已经是大猪了,它的整个身子鼓鼓的,连脑袋都加了一个游泳圈。走路不是很容易,没有东西吃时都是躺着的,浑身脏兮兮。
它并没有像妈妈说的那样,怒目瞪圆地看着我,只是盯着猪槽汀乓汀乓吃,猪食溅到它脸上、耳朵上或猪槽外,吃完后径直找一个地方躺下,干净也好,脏也好,一概不管,想拉便便,懒懒地到另一个地方完事后又回来躺下——长大的猪一点也不可爱了。
五、生命中唯一的香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去看猪了,再次听到它的消息,是爸爸对妈妈说明天要杀猪了,请杀猪师傅。
我惊叫:“为什么要杀猪?就算它不爱卫生,也不至于杀掉呀。”
爸爸笑了:“那你想留着它让它干什么?”
“它……。”我突然语塞:对呀,猪还能干什么?可是我就是有点舍不得呀。
妈妈看出我的心思,说:“你一定是舍不得吧,怎么说它小时候你拔了很多草给它吃。但是猪过不了冬天,因为供不了它的吃食了,而养猪的目的也只是为了在年底吃到猪肉,所以你就等着吃香喷喷的红烧肉吧。”
冬天,对猪来说,不但没有童话,甚至只有悲情——那是它们的末日。在过年前的一个月,天天能听到猪的惨叫声,有的听得真切,因为就在隔壁;有的只远远的飘来一丝一缕惨叫,
却足以令人毛骨悚然。它们用尽全身力气与杀猪师傅往相反方向抗争,三四个大汉用铁勾叉叉住它的鼻子往外拖,猪撕心裂肺地喊叫,一路都是它们抵抗所振出的大便。


肃杀的冬天,也只能听到麻雀与猪的声音,麻雀自己觅食,尽管找到的食物少得可怜,但是能安全过冬,而猪虽然每天吃大桶大桶的食物,却随着一阵惨叫,再也听不到过年的鞭炮。
每家每户杀完猪都要请亲戚吃一顿,叫拉猪命(那时的人认为杀了一头猪,取了人家性命,都应叫一大堆人来料理掉,否则心有亏欠,于是一起吃饭叫拉猪命)。每桌都有好几大碗猪肉,在老人“扣来扣来”(拿筷子夹的意思)的招呼声中,猪散发着它生命中唯一一次能发出的香,进入人们的口中,消失在人们的微笑与称赞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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