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还不懂事的那段日子，只要我出门，必定要被邻居们围起来，七嘴八舌总结就是一个话题：你妈妈跟人跑了，她回来还要她吗？
而当时，我只知道，糖是甜的，肉是香的，打针是疼的，怀里抱着的弟弟拉到我身上的粑粑是臭的。我并不知道妈妈跟人跑了是什么概念，我笑着大声回答，不要了。这个答案大概也是他们教的，反正是他们满意的。
再后来，长大些，这样的问题渐渐少了些，我和爸爸、弟弟、奶奶组成一家四口，默契地绝口不提关于我妈妈的一切，而爸爸怕三岁的我和几个月的弟弟受欺负，坚持要到我们长大成人后，才考虑自己再婚的事。外人的一句：你妈妈跟人跑了。在很多年里，是我和弟弟唯一知道关于我们妈妈的事。
爸爸接着外出务工，奶奶在家照顾我和弟弟，不到两个月，奶奶就托人打电话给爸爸，让他回家。一天夜里，我突然哭着闹肚子疼，哭的厉害，吵醒了弟弟也跟着哭，束手无策的奶奶敲对面邻居的门，让人家帮忙去村西头请来郎中，家里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哭的厉害，她寸步不敢离。后来郎中拿来药，奶奶喂我吃下，我才不闹抽泣着睡着，奶奶一夜没敢合眼。
后来爸爸回了家，在周边村里做点零工，接的活种类比较多，谁家修墙，谁家盖房，谁家农忙缺人手，都喊他，有段时间跟着人家砍树，经常白天去砍夜里也去砍，困了就躺地上睡一会儿，起来继续砍。活都不轻松，却也比不上，在外面挣的钱多，家里条件一下就到底了，弟弟吃的奶粉都要去小卖部赊，我和弟弟穿的衣服，都是周围邻居家里孩子穿不了的。
稍微好点的时候，爸爸加入村里盖房队，属于有了固定工作，每天站在搭的简易架子上垒墙，风吹日晒，日月把他打磨得越来越成熟。他最怕下雨，一下雨就要停工，我和弟弟最喜欢下雨，这样爸爸就能在家给我们做玩具了，用木头做手枪，做小推车，爸爸做的小推车，我和弟弟都能坐在上面，爸爸推着我俩在院子里转，我们很开心，街上小孩，骑的都是商店卖的，我们负担不起，因为那时候谁家条件都不太好，房子完工后，有些人家，工钱三五年都拿不出的，又都是邻居不好撕破脸，我们家经济还是窘迫，过年之前，爸爸要去大伯家里坐上半天，聊家常聊到没话题，才开口借两百块钱过个年。爸爸骑着大梁自行车，载着我和弟弟去集市，把奶奶嘱咐的东西一样一样买了，再带我们买鞭炮，最后慢悠悠骑车回家，一路上必须要给我们说着话，怕睡着了从车上掉下去。
日子如此清贫，爸爸却没有外出务工的想法，因为奶奶上了年纪，经常身体不好，常年吃着药，农活有些吃力，但是家务活不在话下，变着法给我们做饭，院里有棵槐树，槐花可以炒，可以裹上面粉蒸，榆钱也可以裹面粉蒸，给我们做烧饼做蜜枣做各种好吃的。给我们洗衣做饭，教我们儿歌生活常识，晚上带我们坐院里看星星，哄我们睡觉，养我们长大的奶奶，儿女成家本该享福的奶奶，却因为我们，生活的更艰辛。是她告诉我们，世界上有好人有坏人，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奶奶的存在让我知道，世界上的妈妈不都是会抛弃孩子的。
我和弟弟是从小听着：没妈的孩子、你妈跟人跑了这样的声音长大的。同学最喜欢围着我唱，有妈的孩子是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即便这样，因为爸爸和奶奶，他们对生活的努力，对生活的热爱，这些不好听的声音，我们都不在意，小小年纪就明白，世界上的小孩有懂事的，也有家里大人忙，没功夫教育的。我们参加工作后，大小休息的假期，都喜欢第一时间回家，我睡到奶奶旁边，睡姿变得千奇百怪，奶奶半夜醒的时候，边念叨，边挪我，给我掖被子，我们又都笑着入睡。
妈妈的离开让我有了无限的想象，我想象她的样子，她是短发还是长发，她的离开她的现状，再见面的场景，是否还在一个世界。我甚至从未怪过她，却因为她的离开，让我莫名有种对弟弟亏欠，或许觉得他比我运气还差些。
我的妈妈是仙女
二十多年来，听到关于妈妈的消息，是发小妈妈看望朋友，偶然遇到的，就在我们城市。第一次有人认真的问我，想不想知道当年的事情，之前没有人问过我。妈妈在嫁给爸爸之前，已经嫁过人，可能还有孩子，不知道什么原因离婚了。嫁给爸爸生下我和弟弟，只是这门婚事，她的妈妈一直都不同意，各种嫌弃爸爸的经济条件不好，不能在市里买楼，也不能开车带她转。无时无刻不在劝妈妈离婚，再找个有钱的男人过，妈妈一直都想好好过日子，坚持三四年，拗不过，她妈妈以死相逼，骗回家锁门，爸爸带着我去她家门口求，门始终不开，任凭爸爸的哀求和我哭声，在他们门口起伏，她妈妈便出门大骂，爸爸找了很多人出面，奈何那位老人家的三观歪出宇宙外了，油盐不进。
再后来，妈妈还是选择听她妈妈的话，离开爸爸嫁给能买楼的人，看吧，也不能怕妈妈伤心，就什么话都听。她条件是带走我和弟弟，最差的结果，也是弟弟跟她，几个月的弟弟，还那么小。她妈妈便过来谈，爸爸又怎么会同意，闹的特别大，法院一趟一躺跑，爸爸用眼泪，换取怜悯，为了把我们留在他身边，求了很多人，在他心里，我们比他的尊严重要。周围村里人都有了饭后谈资，我们一家人都出名了，逢人便被人拉着问事情的进展，爸爸又不好不说，又不想说太多。
打官司那段日子，他骑着那辆大梁自行车带着我弟弟，生活百般折磨这个中年男人，忍着疼，他还要指着远处的树，告诉我，那棵树会开花，旁边那个树不开花。那块地里种的是红薯，天空上飞的燕子。弟弟在后面娃娃座椅里面睡着，我回应的都是，妈妈怎么不跟着回家，我又想吃橘子糖了，或者是我坐的累了，让爸爸停下歇会儿，其实是想路边的小花和蚂蚱玩会儿，爸爸都依。后来官司赢了，妈妈走了，她的妈妈为了她的以后考虑，她现在的住着别墅，丈夫做着生意，不会再有骨肉分离之痛了吧。
发小说，这是你的心结，所以你想不想见她，你都有权利知道这些故事。我忍着哭泣，告诉她我不想见了，她的选择是一辈子不复相见，我又何苦去打扰。我们之间的缘分就是那么几年，用尽了便各自安好吧。虽然觉得略有遗憾，可是我还能接受。
那夜我失眠到凌晨，泪一颗接着一颗从眼里涌出来，我任由自己悲伤，蒙了二十多年的灰尘，被人轻易掸去，第一次认真想着我的妈妈，如果我那个时候懂事些，拉着她不让她离开，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可是谁又知道我当时没有挽留呢。
我的妈妈是仙女
祝福她，感恩她，我有全世界最爱的奶奶，最坚强的爸爸，最可爱的弟弟，让我们一起相依为命，带着彼此的爱，笑对人生。我的妈妈是天上的仙女，派给她的任务是，把我和弟弟送到爸爸和奶奶身边，任务完成以后，她要飞回天上继续做她的仙女。
天亮了，爬起床上班，在地铁里摇晃，想着，一定要多喝几杯咖啡。
文/荣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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