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日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爷爷是1937年生人，生性耿直，淳朴厚道。自我记事儿起，永远都是满脸的笑容，小时候最爱在爷爷怀里撒娇，不管我的要求多么无理，总是笑呵呵的答应，逢人就表扬我孙女学习成绩好，各方面都很棒。在那个时候，爷爷似乎就是我的世界。

爷爷是个农民，很勤劳，用他自己说过的，我们那年代的人都是吃了苦的，走十几公里去送货那不是一次两次，逢年过节都不一定有好吃的，能不饿死就是万幸。依稀记得爷爷曾经说自己，每天要干多少活才能够养活一家子。爷爷的爸妈死的早，十几岁就是孤儿了，爷爷是最大的，有两个妹妹，都是他自己撑起来的，幸运的是两个妹妹都嫁得相对较好，大妹妹嫁的工人，小妹妹嫁的教师。奶奶是别人说媒的，也是单亲家庭，但也是熬过来了。

爷爷是个乐于助人的人，经常跟我说不要斤斤计较，人生在世多做善事儿。小时候的我不以为然，慢慢的长大，也经常听到周围的老人说我爷爷“傻”，还难免被奶奶批评。从来不会看不起别人穷，不管什么人他都会伸出援助之手，也是因为那个年代的人更加本真吧。我记得在我参加工作后，爷爷一心想让我学会计或者老师，因为对象工作的原因，放弃了沿海回了老家，爷爷问我当不当老师，我说我尝试一下。考完证，爷爷一个电话就帮我解决了工作（不是编制，没有那么腐败），我后来才知道帮我找工作的人是爷爷曾经帮助过的人，二话不说给了这古稀老头面子。爷爷后来生病，老家斜对门一个中年男人对他特别上心，有时候子女不在会帮忙送老人去医院，后来才得知，人家是感恩爷爷在他小时候没嫌他穷，杀年猪的时候叫他们一家吃过一顿肉。

我不记得爷爷是什么时候开始患病的，身体一直硬朗的他，慢慢的不做农活了，药袋子也时常拿在身边了。去别的城市上大学，爷爷总会各种打电话问我好不好，回来看他就准备各种农产品，爷爷还挺会做饭，年夜饭什么的经常是他自己来，一直喜欢他的饭菜。慢慢的爷爷开始喜欢看电视，会跟我说电视里面的趣闻，也会挑时间跟其它老人一起打打扑克，消磨时间。我疏于关心，没有很认真的问过爷爷的病情，只知道他一直吃药。

或许是因为离开家的时间久了，慢慢的对老人也没那么用心，除了过年过节回来探望，平时也很少说话，老人也怕打扰我们，也很少多说。那年爷爷说冠心病加上高血压（具体什么可能我也没有说清楚），血液粘稠已经开始堵住心脏的小毛血细管，让他动起来很难受。爸爸驱车带爷爷去省城的医院，爷爷下定决心做支架，可是就在那个等待期中，一位远房姑奶奶因为做心脏搭桥手术去世，爷爷便说不做了。

后来，爷爷很少麻烦我们，去医院都是自己，甚至我们连他吃哪些药都不知道。

那天，爷爷八十岁生日前一天。八十不容易，爸爸和几个姑姑都商量给爷爷办生日，周围的邻居什么的就不请了，主要是亲戚。爷爷一听也是高兴，自己也跟着忙前忙后的准备，因为是春天，早上自己还去山里挖了笋子，说他两个妹妹住在城里，平时难得吃到。而当时的我特意回了老家，准备让爷爷过完八十岁生日再走。

九点左右爷爷在门前磨刀，他是蹲着的。我带着孩子跟他在开玩笑。“爷爷，爸爸让我问你回礼的红包准备好没有？”，“准备好了，不用他操心了。”，“爷爷，那我这个孙女会不会多一点呢？”，“都一样的，一样的。”，说完爽朗的笑声在耳边回荡。

一分钟左右，爷爷站起来，准备把刀送回房间去，走了几步停下来，靠在了墙边，我估摸着爷爷是有点晕，我想着把我半岁的孩子放凳子上去扶一下，可是，就在我准备的瞬间，“砰”一声，声音让我感觉是山塌了，我的心紧得不行，感觉要窒息了，这个声音正是我靠墙的爷爷发出来的，他倒下了，直直的摔在了地上，一动不动。我慌了，把孩子丢到地上坐着，在门口大喊，“爸，你快来，快来啊！”，我爸丢下手里的东西跑出来，看爷爷躺着地上，赶紧跑里屋去拿药，我扶着爷爷，一边哭一边说，“爷爷，你不要动，不要动，我叫救护车！”。

半个小时，我整个人是黑暗的，没有顾上我的孩子，邻居帮我抱着了，姑姑们陆陆续续来了，救护车也来了，把爷爷慢慢扶起来，吃了降压药，救心丸，在沙发上靠着坐着。随车的医生问了爷爷他能回答，也说头摔得有点疼，而我们都知道，有高血压的老人这么一摔是什么结果。医生也说不要耽误，去上级医院。

因为要带孩子，我没有跟去，爸爸和三个姑姑都去了。晚上我爸打电话给我，说爷爷情况不好，在做CT的时候要医生先救他的命，不要让他再等了。而诊断报告很不乐观，颅内血压高，有瘀血，怀疑血管破裂，八十岁高龄让我们都害怕开颅手术，下午一点，爷爷把我爸叫到病房，说他想上厕所，让我爸帮帮他，整理好躺下，他跟我爸说了一句，人要死是没有办法的，之后便一句话不吭，休息。同天下午三点，爷爷进了ICU，我要求去医院，我爸劝我，不要去见不到人。

那个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了，一直在难受，各种过往在脑里飞来飞去。第二天一早，爸爸打电话我，准备一下，我们带爷爷回家。

当我看到躺着一动不动的爷爷睡到自己的床上，那打鼾的样子就像是在熟睡，实在不能接受他要走。整个房间里各种哭声此起彼伏，几乎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赶着来看爷爷最后一面。没有这次意外的话，此刻的我们一家应该是其乐融融的准备吃饭，为爷爷的八十岁高寿而庆祝。

当天下午，两点四十分，爷爷一口气没接上。永远睡着。

往后的日子，我都只相信我的爷爷生活在老家，没跟我们一起，他还是活得好好的。

这一年了，既是爷爷生辰，又是祭日的日子，到了。

                                  2018.05.02

                                          泣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