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

伯父比我爸大18岁，今年90岁了。他一向身体健康，这么大年纪的，从来不曾听说他生病过。

伯父每天乐呵呵地自己上街去买菜，回来以后，再自己做饭做菜。他走路很有特点，有点驼背，也有点头前倾，所以他走路的时候总是显得急匆匆的。后来，他买了一辆三轮车，每天骑着三轮车去买菜，更加方便了。在路上碰到他，我叫一声：“伯父。”他就停下车子，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笑眯眯地说话。

伯母在娘家的时候是家里备受宠爱的小妹妹，嫁给伯父以后，伯父却是个不解风情的，不但不会甜言蜜语，更加说话直来直往，经常噎人。我妈妈也做了这家媳妇以后，伯母经常和我妈抱怨：“老头子坏极了！”我妈总是说：“大哥还不错了！”

我妈不是瞎说。跟我爸一比，伯父的智商和情商简直高到了外太空的高度。要论做农活，伯父是一把好手，家里的农事安排全由伯父得妥当，伯母从来不用操心。伯父特别勤快爱干净。从田里干活回家，看到地上有一点点草根树叶都要立即拿起笤帚清扫干净。只要有空，洗衣服、做饭这些活他全都包了。

但是伯母还是不满意。我妈说：“也怪不得。”伯父对钱看得贼紧。用伯母的话说：“一个子儿都不肯漏出来。”家里的财政大权全在伯父手里，要买东西和人情来往，伯父一手把控，伯母半点做不得主。伯母从50来岁开始带孙子，自己手里就基本上没有拿过钱了，伯母所有的一点零花钱，不过是几个女儿逢年过节的时候给的一点红包，但也经常被伯父拿走。伯母气得骂：“死老头子！”

伯父每天买菜做饭，伯母也不念他好。因为只要伯母多吃了一点肉菜，伯父就赶紧把菜收起来，留到下顿再吃。女儿和儿子买了好菜送过来，伯父也要分成几份，每次只吃一小份。伯母是很能吃的，我小时候和大人一起去做客吃席的时候就发现了，伯母吃起东西来特别快，手上不停地夹菜，嘴里一边吃一边说：“好吃。”，一边不停往外吐鸡骨头鱼骨头。伯父吃菜则很慢，呷一口老酒，眯着眼睛咽下去，夹起一筷子菜放在面前的饭碗上，一次只吃一点点，就这一筷子菜能吃完整餐饭。有时候伯母的抱怨被伯父听到了，他也不多说，直着嗓子说一句：“吃那么多做什么！”然后走开点儿，自己一个人点上一支烟，在烟雾中，四十五度抬头望天，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前两天，我妈说伯父身体不好，吃不下饭，“瘦得很，所有女儿女婿全都来了。”趁着今天周末，我便也去探望伯父。前几天已经委托我妈送了一点钱过去，今天我只买了一些香蕉和葡萄就去了。推开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空调开得很足，电视机开着，伯父坐在一把藤椅上看电视，声音开得很大。我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伯父连声说：“你又买那么多东西，总是破费！以后不要买来了。”我看伯父起色还好，只是真的很瘦，身上几乎没有什么肉了，短裤下的两条小腿细得像竹竿。我们说了一会闲话，伯父忽然起身：“你帮我看看这个东西。”他很利落地走到床头柜那边，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小包，打开小包，拿出一个塑料袋，打开塑料袋，拿出一本银行存折：“你给我看看，上次是什么时候领过的。”我一看，是他的退休金本子。村里拆迁过后，给老年人每个月发钱的，他们就说这是退休金，虽然数目不多，却都挺满足的。我打开本子，见上次领取是六月中旬。

伯父殷殷看着我，问：“还有几个月的？”我说：“上次是6月去领的，那么还剩7月一个月的还没有领了。”伯父说：“不，有两个月的，8月份的也到了。”我说：“八月的要道月中才发，你要领八月的，还得等上十来天才行。”伯父再次说：“不，八月的已经到了。”我正要解释，伯母从外面进来，多我说：“你别理他，昨天你堂姐来就看过了，今天又在看了。老头子搞不清楚了！”伯母又转头对伯父说：“跟你说了，退休金要到15号才到账，你急什么呢？你又不却钱，前几天侄女儿给的钱不是还在你口袋里妈？”伯父闭了嘴不说话，却拿眼睛看着我，说：“我的眼睛看不清楚了，看什么都不清楚了，这个电视，我一点都看不清了。”我说：“年纪大了，视力是要下降一些的，连我现在都老花了，看不清东西了。”伯母说：“你都90岁了，你还想像19岁那样啊？没有的！”

春天的时候，伯母生病住院了，现在恢复得不错。伯父这次的病情，应该也会好起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