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成的平衡

窗台的积水洼里，躺着半块碎玻璃。雨水刚停时，水洼是圆的，玻璃的棱角把水面割出四道亮纹，像给天空的倒影装了扇菱形的窗。风过时，水洼晃成椭圆，亮纹也跟着弯，玻璃却始终卡在洼底，让晃动的水总绕着它转——原来不平衡里藏着隐秘的平衡：水借玻璃的硬稳住了摇晃的中心，玻璃借水的软磨去了点锋芒，谁也没刻意维持形状，却在互相迁就里，把“动荡”变成了“动态的安稳”。

老葡萄架的藤蔓，总在暴雨后换个姿势。新抽的卷须断了半根，却偏要缠着旁边的枯藤继续爬，枯藤的褐与新藤的绿拧成绳，把架子压得微微倾斜。父亲想把枯藤剪掉，却发现新藤的卷须已经钻进枯藤的裂缝里，扯断一根，新藤就抖三抖，像在说“它还没完全没用”。后来枯藤慢慢烂在新藤里，成了养分，架子的倾斜度反倒更稳了——原来支撑从不是单向的托举，是新借旧的骨，旧借新的生，在“将死”与“新生”的缠绕里，把“残缺”长成了“彼此的拐杖”。

晾衣绳上的衬衫，被风吹得与竹竿成三十度角。衣角扫过竹竿的锈迹，在布上拓出浅黄的痕，像给白衬衫画了道倾斜的地平线。绳子两端的铁钉被拽得有点松，衬衫却始终没掉，原来它的纽扣勾住了另一根晾衣绳的线头，两根绳、一件衣、两颗钉，在风里构成个看不见的三角形——谁也没绷得笔直，谁也没彻底松懈，在“拉扯”与“妥协”里，把“不稳定”变成了“互相牵扯的平衡”。

菜市场的泡沫箱里，番茄与青椒挤着躺。红的软、绿的硬，番茄的汁蹭在青椒的蒂上，青椒的棱硌得番茄凹进去一小块。摊主每天都要重新摆一次，却总摆不成整齐的堆，最后索性让它们随意挤着——“挤着才不容易烂”，他说。果然，单独放的番茄坏得快，挤在青椒堆里的，反倒能多撑两天，像红与绿在互相提醒：“别太熟，也别太生”。原来共处从不是整齐的排列，是软的给硬的留个凹，硬的给软的让点空，在“摩擦”与“包容”里，把“不同”熬成了“共生的保鲜剂”。

我们总在追求“稳定的平衡”：要站得笔直，要摆得整齐，要活得无懈可击，仿佛只有纹丝不动才算圆满。可积水洼里的玻璃、葡萄架的藤蔓、晾衣绳的衬衫、泡沫箱的果蔬都在说：人生最真实的平衡，从来不是“完成时”，是“进行时”——是永远在调整、在牵扯、在互相迁就的“未完成的平衡”。

是水与玻璃在晃动里找中心，是新藤与枯藤在生死里借力量，是衬衫与绳子在拉扯里定角度，是番茄与青椒在挤压里求新鲜。这些平衡不完美，不持久，甚至有点狼狈，却像走钢丝的人——不是站在绳上不动，是在摇晃里不断调整重心，每一步倾斜都是为了下一步更稳，每一次牵扯都是为了彼此不坠落。

就像此刻，我看着泡沫箱里的番茄与青椒，阳光透过塑料袋，把红的暖与绿的凉映在箱底，晕成片模糊的橙。忽然懂得，不必急着“站稳”。人生的平衡，从不是找到某个固定的支点，是学会在“倾斜”里伸手，在“拥挤”里让空，在“不同”里找牵连——那些未完成的调整，那些互相牵扯的瞬间，那些带着点狼狈的平衡，才是生活最鲜活的模样。

这“未完成”里，藏着比“圆满”更长久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