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秋男,男,十九岁
高进,男,四十六岁
高泉,男,十九岁,高进的儿子
子虚,性别不做要求
时间
近现代
地点
某小镇
第一幕
【前往镇子的林荫道上,不同的人分别走过。先是红色的人(象征舌头)上。
红色:(自我辩论式地)今天是什么天?是好天?坏天?都不对,这就是普通的一天。“普通”,多好啊,没有普通,有好和坏吗?小镇就这样,多普通,多平静;有人走,有人留。生活依旧生活。小镇就这样,几百年来,风雨不袭,生生不息。别去变坏,也别做好——更重要的是,别去判断好坏,别去判断好坏!人与人吧,都普通,之间有什么差距?人只有认识这点,才能成为任何人。这会儿有个人来了。(嗅)微弱的味道,腐朽的味道,熟悉的味道。他是谁?他是谁?他是谁。他是暴徒——他看上去很年轻——他是暴徒的儿子。他一直东张西望,脚步却不停向前。他来干吗?他来干吗?他来干吗。他来破坏!他即使不破坏,也一定另有图谋!要拦住他,要拦住他!
【红色的人下。两个黑色的人前后骑着白马上(象征双眼),并不说话,下。秋男上。
秋男:就我一个人,啊——我简直非要说出来不可,多好的小镇啊!多好的空气啊!这旁边是稻子还是麦?总之是极好的呀!哎呦!
【秋男摔倒在地。子虚上,秋男不动;待他起来时,身旁站着子虚。
秋男:怎么回事,我摔了一跤。
子虚:前路还满是坎坷。
秋男:我只是想去看看。
子虚:但你已经受伤了。
秋男:没事,不影响我走路。
子虚:你……属于这里吗?
秋男:这里是我老家。我在这念过书。
子虚:那么,去吧。
秋男:谢谢,我会没事的。
【子虚笑,下。秋男漫步、信步、打转到第三圈,向东走去。东边的尽头是一条河。秋男站定在河边。不知多少时间过去。高进上。
高进:真是条平静的河啊。
秋男:是条不错的河。
高进:今天没什么风呢,风要吹起来,白水里起着浪,那又是一种样子了。
秋男:我记得,叫飞止河吧。
高进:嗯?再说一遍?
秋男:这条河不是叫飞止河吗?
高进:不对不对。应该叫“废”止河,荒废的废。
秋男:是这样吗?
高进:你没听说吗?几百年前大河水夺来,改了道。后来水患好了,大河水废弃在这里,就叫废止河了。
秋男:那叫成飞来的河水停止在这里也没问题吧。
高进:哈哈哈哈!有意思,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停顿)但是,这也是以前的名字了,现在已经叫“汇止河”了,连大坝都建好了。
秋男:汇止河……大坝都有了呀。河对岸还有风车,真新鲜啊。
高进:也是前些年才建的。
秋男:变化真大。我后边这,(用手指)以前应该是菜地,现在都做绿化了;面前也没有这栏杆。河水也没这么宽阔……
高进:你是原先镇子里的人吧。不要说话,让我想想你的名字。你叫……秋男。
秋男:你怎么知道!
高进:你真的是秋男啊。应该说,你怎么把我忘了。我是你的高进叔叔啊。
秋男:(笑)呵呵,呵呵,高进叔叔。
高进:就是住在你们隔壁那家啊。你小时候可乖了。哎呀,那时候……
秋男:那是我上小学的时候。我记得,你给过我一个弹弓,让我打那树上的鸟。
高进:这我倒不记得了。
秋男:话说,叔叔你怎么找到我的?
高进:我可没有特意来找你。我也常来这河边散心。不过,你一来这里,我就知道了。我看着你围绕你老屋那转了半天,然后往东边去了。我就来看看。
秋男:本来就是想悄悄回来看看的。
高进:哦?是这样吗?自己一个人来的?
秋男:对。
【子虚上。
高进:你爸妈呢?在上班?
秋男:应该是,我没和他们说。
高进:秋男啊,我同你多少年没见了,我想想啊……
子虚:高进说,小玉蝉考上高中你来过。
秋男:(心头一紧)玉蝉……那都多久之前了。我之后也来过,给谁过八十岁生日的。
高进:那也好几年前的事了。(思索)秋男啊,我同你也有多少年没见了,很多话想跟你说,但我也看出来,你来是有你自己的事的。总之,你又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就来找我。
秋男:呵呵,谢谢你。顺便问一下,我老家现在怎么样呢?
高进:没有人住。你们搬出去之后就搁置在那了,还像当时一样。
子虚:秋男问,那……玉蝉呢?高进回答,小玉蝉啊……她动不动就跑出去呢,毕竟也大了嘛。
高进:我儿子,还记得吗?小高泉,跟你一样大,他应该还记得你呢。现在他就在这镇上,估计你向南走就能看见他。
秋男:我会向他问好的,如果我遇见他。
高进: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记得找我!
【秋男向高进挥手。高进下。
秋男:我去哪里呢,哪里能找到她呢?
【秋男思索,下。子虚跟下。
第二幕
【镇子的南边是一所精致的小学,模样与镇子格格不入。一男子在边上打篮球。秋男上。子虚跟在后面,漠不关心。
秋男:原来是镇上的小学,以前我就在里面念过书,还打过乒乓球呢。现在样子变那么大啦,真好、真好。
高泉:那边的帅哥,帮忙捡一下球。
【男子投球未进,球滚落。秋男帮去捡球。
高泉:来打啊。
秋男:我不太会。
【秋男投了两个球都没进。几个孩子跑出来,说:“高老师再见。”
秋男:你是老师?
高泉:哈哈,做老师不久吧。
【秋男把球扔给高泉。
秋男:你打吧。
高泉:不打了,不打了。
【高泉擦汗、喝水、最后披了件外套。两人站着,都不开口。半响。
秋男:这么大一块空地是做什么的呢?
高泉:……
秋男:……
高泉:这么大一块空地是做什么的呢。
秋男:高泉!
高泉:秋男!
秋男:哈哈哈!我就猜是你。我刚遇到你爸,他告诉我你在这呢。
高泉:哎呀,都长大了。
秋男:你呢,当上老师了?混得可以嘛。
高泉:(摆手)不不,哪像你……我爸,现在是这学校校长。
秋男:真的吗?我只记得你爸是镇子的负责人——教教书不好嘛。
高泉:说实话,感觉还不错。你别看我们这镇子小,教育抓得还是很紧的。
秋男:小学就抓紧?
高泉:不是。(笑)不是。马上就要建高中了,搞得是教育质量。
秋男:就用这块空地?
高泉:不是不是,你估计不知道。镇上有小学、有初中——本来也有高中,不过一直荒废了,现在就是把它重建起来。
秋男:原来有基础啊。怎么荒废的呢?
高泉:人都跑出去了呀。吃烟吗?
【高泉掏出一包烟,秋男摆手说“没学”。高泉想自己点一根,但收手了。秋男等。
高泉:我是老在镇子里的。我说——哎,你就当故事听吧,我也是听的。很久以前,这地方也算是个重镇,有条大河嘛,搞这个水运,经济挺好的。但后来铁路普遍全国,水运就不行了……学校也是一样嘛。百日维新后,一道诏书批下来,在这建了个高中。以前我们也牛呢!有一阵子,也是全省皆惊,省会的人都来这边上学。但是,毕竟没跟上时代啊,慢慢就衰落了。
秋男:蛮无奈的啊。
高泉:更多的是可悲、可恶!都在搞重点学校,从全市招生。有钱了,又建私立中学,学生全跑外面去啦。学生一走,好苗子留不住,考也考不过人家——往后学生更不愿待在镇上了。恶性循环嘛,是不是这个道理。
秋男:确实,这教育制度的事,唉,我也说不上。
高泉:算了算了,不聊这个了,说说你的事吧。(极顺手地取出烟来抽)
秋男:我嘛,你是知道的,小学上一半就到市里去了,然后……
【秋男意识到了什么,停口。高泉也像意识到了,默默抽烟。半响。
高泉:其实也没什么,我对什么学校不学校、教育不教育的都不上心,全是我爸天天跟我讲的。你那么优秀,肯定要去外面发展的嘛。
秋男:我那时真没想那么多。那时……是我家人把我搬出去的。
高泉:本来我们三个都在的。你、我,还有玉蝉。
秋男:(心头一紧,慌张)对,对。我那时以为你也会走,你不是跟我说过你想到外边去的吗?
高泉:那都过去了。
秋男:是啊,都过去了。
高泉:对了,我还没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秋男:来不久,才遇见你爸就遇见你了。
高泉:他天天都跟有心事的,老到河边散心。你呢,不着急走?
秋男:哎,我一人来的,没什么事,就看看,一会就走了。
高泉:来都来了嘛。我学校马上有事,你跟我一块去?
秋男:(迟疑)不了,我对学校也不熟。我马上回去了。
子虚:高泉说,等会一起去找玉蝉玩。你多久没见她了吧。
秋男:(心头一紧)嗯……那行吧。我先在镇子上转转。
【高泉告别,下。秋男后下。
第三幕
【子虚在一旁。
子虚:镇子的林荫道上,玉蝉和高进走在前面,高泉和秋男走在后面。
【镇子的林荫道上,高进走在前面,高泉和秋男走在后面。
子虚:高进说,小玉蝉,跟你讲个故事,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你秋男哥小时候——
高进:那还是个夏天——在我们两家门前的路上一直练骑自行车,不知怎的就骑到河边,然后人掉下去了。
子虚:玉蝉微笑,点了点头。
高进:哈哈,这是他小时候的糗事呢。从此就怕那种没试过的事情。
子虚:玉蝉回头看了一眼,笑出了声。
高泉: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好笑?
秋男:(小声)好像在说我……
高进:秋男啊,你现在会游泳啊?
秋男:不会啊,没学。
高进:哈哈,对吧。(和玉蝉相视一笑)自行车呢?
秋男:那肯定会啊!
高泉:你们在开秋男玩笑对不对?我也记得他的一个故事。
秋男:不好的就别说了!
高泉:听我说嘛。以前秋男和我一起放学,当时也不着急回家,总是在小镇没人的地方乱跑。有一次就跑到不知道哪——那里到处都是草啊,估计是哪家的后院。我们就发现墙上有一个小窗子。我们俩都够不到,我就想骑上秋男去看,他不肯。
【高泉停住了。
高进:然后呢?
【高泉望向秋男。高进也望向秋男。
秋男:你说啊,我不记得了。
高泉:然后我就说你骑着我去看看,你答应了。骑在我身上,看半天,我说话你也不睬。你下来我才看见你哭了,也不说话——你那天到底看到什么了?
秋男:啊?我都不记得有这事。
高泉:那你怎么哭的?
秋男:都说了我不记得。
高进:(笑)哎,估计是秋男看到美女洗澡,吓傻了。
秋男:(小声)怎么可能。
子虚:玉蝉哼哼地轻笑。
高进:(对秋男)你也讲讲以前的事呗。
秋男:我啊……我想想哦。我到现在都记得我小时候做过一个梦,是在这个小镇上的。是晚上,也有月亮。我一人走在长长的木桥上,桥底贴着大海。我抬头看,根本就是一片黑,分不清海和天。我就感觉这整个小镇都是在水上的。
高进:……
高泉:……
【高进和高泉面面相觑,不能理解。
子虚:玉蝉说“啊,我也做过一样的梦。”
秋男:(欣喜)是的吧。感觉好宁静,好放松。
子虚:高进、高泉和秋男三个开始慢慢地围着玉蝉转。颂诗。
【高进、高泉和秋男三个开始慢慢地围着一个点转。颂诗。
高进:逃不了的出生之地。
高泉:那些盛开的和未盛开的。
秋男:我将赠予你,世上最美的花。
高进:手捧花朵的人在哭泣。
高泉:在枯萎中,将重现你的恸哭。
秋男:为了用花将你完全掩没,我才出生的。
【高泉和秋男退坐在地上。高进站定继续颂诗。
高进:它在花朵里
有人走进来
通过水流
他找到我
花朵红
红如血
我被他所淹没
如果你害怕
我们一起看
高泉:秋男哥,有件事情我一直没跟你说。
秋男:……
高泉:我喜欢她——玉蝉。
秋男:住嘴。(站起,对着高泉)不要再说任何话。
高泉:秋男,怎么了?
秋男: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都知道,根本没有玉蝉这个人,你们都在骗我,把我当傻子。
高泉:玉蝉!
高进:玉蝉!
高泉:你都想起来了?
秋男:我不是想起来了,我是想忘了。我一直都以为,在我出生的这个小镇,有个叫玉蝉的人——我就为此才回来的!
【高进和高泉互相看一眼,不知道说什么。
秋男:你们都在演戏,对不对,都对我说玉蝉的事,跟真的一样。
高进:我什么时候说过?
高泉:我也没说过!
高进:肯定都是你的幻想。
秋男:我的幻想……对!我的幻想。玉蝉这个人就是我幻想出来的。
高进:你听我说,玉蝉是真实存在的人。
秋男:那就让她出来见我。
高进:她已经死了。秋男,在你离开镇子之前。那个夏天,小玉蝉骑自行车掉河里去了,虽然我们尽力去救,但还是太迟了。她死了,但是她真的存在过。
秋男:胡说,那明明是我自己的事情,是我骑自行车掉到河里,但是河里都是蒲草,我身上都没湿就被人抱上来了。
高进:你醒一醒啊,你忘了吗?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才离开小镇的。
秋男:不对,不对。我是为了更好的教育才去市里的。对!我就是你们口中那种自私的人,但这才是真正的我。
高泉:那不是你,我知道。
秋男: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再相信你们的。
【秋男跑,下。
高泉:这该怎么办?
高进:交给他自己吧,我们拦不住他的。
第四幕
【学校边的空地上。秋男蹲在地上捣鼓着什么。子虚在一旁。
子虚:你……要干什么啊?
秋男:(并不回头)我要破坏!
子虚:你要破环什么?
秋男:诞生我的出生之地,让它彻底消失。
子虚:你要怎么做呢?
秋男:硫磺十克、木炭十五克、硝石七十五克、内疚五克、再加上恶意九十七公斤。……内疚是骗人的。
子虚:有人曾发誓用一生去诅咒自己的土地。
【秋男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凝滞。
秋男:这么大一块空地是做什么的呢?
子虚:……
【秋男突然疾走,下。子虚留在原地,后下。秋男又跑上。
秋男:我这样的人有什么意义呢?我原本对这个小镇充满念想,我以为玉蝉还在这个小镇上。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一直活在自己幻想里的吗?
【秋男跑到河边。
秋男:这条河太平静了,这飞来的河水怎会如此安静。
秋男:这河中没有蒲草。
秋男:这河岸有了栏杆。
秋男: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一切都是我的幻想,包括我存在过的证明。
【秋男张开双臂,作投河状。
秋男:这条河太平静了。
秋男:(小声)这条河叫什么名字?是叫汇止河吧,以前应该是叫废止河的……不对,我记忆里是叫飞止河。这是飞来的河水……
秋男:我怎么会记得飞止河的名字……
秋男:玉蝉!
秋男:是玉蝉告诉我的!
秋男:那个夏天,我陪着玉蝉一起学骑自行车。她在我们两家门前的路上骑来骑去,累了的时候我和她一起坐在地上。我说我渴了,玉蝉去拿了一瓶饮料给我。我说,看没看到那边的电线上,有个人在上面走哎。
子虚:确实是有人。
秋男:他手里好像什么都没拿。
子虚:他是怎么走在上面的呢?
秋男:我想去离近看看。
子虚:我去看!我可以骑自行车。
秋男:当她的身影轻快地离开我时,她的长发触到了我。一个庆幸与天真的人走了,光是一件小事就让她如此快乐。
【秋男跪下,哭泣。
秋男:我都想起来了……
【秋男返身,找到高进。
高进:回来了吗……
秋男:……
高进:回来就好。
秋男:……
高进:啊……这其实是我们小镇人的通病,总是不敢表露。但一暴露又往往比别人更强烈。
秋男:我还是想知道一切的真相。
高进:真相吗?玉蝉,死了,很不幸,但却是死了。死亡才得知她曾经存活。小镇人也极力补救,建大坝、修栏杆、搞绿化……但是那件事最大的后果是你——是让你在精神上受不了。当时你不接受玉蝉去世的事实,总是幻想。小镇人也不忍心,只好配合着你。后来,你父母带你离开了小镇,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你忘却……
秋男:我没有忘记玉蝉对不对。(笑)我怎么会忘记。
高进:……确实不容易忘记啊。
秋男:我认为自己还是属于小镇的。但还是差很多啊……我想听听小镇的历史。
高进:小镇的历史啊……几百年前,大河水还没有夺来。那时候,小镇上人心不齐,搞各种对立,大家各有各的利益,因此互相斗,搞得一团糟。倒是这大河水袭来,虽然带来了惨烈的牺牲,但小镇上的人也因此团结起来。十几年的抗水斗争,让小镇上的人深知彼此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不久,小镇上公认出一位镇长,镇长说,我们要像这河水一样,河水平静了,人心也该静下来了。此后,小镇人都恪守平静内敛的品质,不去作对立,看差距……小镇也获得了长足的发展。
秋男:……
高进:但其实想想,人心哪是那么容易平静下来的?一代代小镇人不过压抑着自己。外部没有大的动荡,他们就相当的安分;但一面临剧烈的变化,他们反而更难以克制。其实近十几年来,小镇就面临一场悄无声息的大变化。时代发展地太快了。小镇越来越跟不上了,小镇里的人也想要出去,人心又散了啊。
秋男:这就是你搞教育的理由,把人留下?
高进:差不多是吧。但其实我也很纠结,也许小镇需要一些新鲜的空气——各个方面的。高泉从小就想到外面的,被我留了下来。也许你可以飞得更远啊。老镇长让我们学习平静的河水,但那毕竟是……(思索)飞来的河水,本质还是奔腾的大河水啊!
秋男:(笑)飞来的河水……和玉蝉说的一模一样呢。
【秋男和高进反方向下。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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