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自由

一杯牛奶，三片全麦面包，已经用过一些的草莓果酱。和昨天一样，没有什么不同。韦路看着眼前的早餐，突然就恨透了这些东西。

自从前几天开始，韦路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遭。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沉眠的火山，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默默的积蓄能量。而前几天，韦路察觉到自己已经饱和了，如果不能将这股能量一次性的释放出来，它就会彻底的毁灭自己——毁灭自己还是毁灭他人，这并不难选，不是吗?

只是他没有料到，火山爆发会这样的突如其来。在此之前，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计划，爆发的时间、地点和对象，无不符合利益最大化的原则。

他看着桌上的早餐，他是如此的讨厌它们，好像就是这些牛奶和面包，让自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他看着那几片面包，看的十分认真，就像是想要看清楚自己几十年后，墓碑上的墓志铭写的是什么。

“你怎么了?”一个声音跨越重重阻碍，千山万水，所以若影若现的钻入他的耳中。

是他的妻子，芳。

这恐怕是世界上最平凡的名字了，幸好它追随的是一个完全配得上这个名字的人。“你刚刚一直在盯着这些面包。”

“它现在是我最讨厌的东西了，因为它刚刚经历了火山爆发。”韦路解释，他知道芳不能理解，但他今天就是想这么说。

“它……烤焦了吗？我觉得还好吧。”她的回答倒是没有出乎意料。

生活令人讨厌的地方——毫无疑问，有很多个，这只是其中之一——就在于就算你的内心狂风暴雨，天翻地覆，外表却因为无法表现出这样复杂的情绪，索性便什么都不做。于是面对谴责，就可以解释自己并没有尽力，以此来掩盖自己做不到的事实。

而在别人看来，你只是发了一会儿呆。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也无法看出你刚刚经历了一场世界战争。

“还好。”韦路回答，既是为了礼貌，也是想以此作为一场对话的终结。习惯让她也明白这一点。

尽管他是如此讨厌这些面包，但他最终还是吃掉了它们。现在是一天的开始，他必须要有充足的体力，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工作。

喝完牛奶，将餐具放进厨房的水池里面，于是属于男性的任务完成了。和准备洗餐具的妻子告别，韦路穿上深蓝色西装外套，在门口换上皮鞋，拿上车钥匙，往地下车库走去。

坐进车里，韦路没有第一时间启动这辆这几年卖的很火的哈弗suv，而是从座椅底下的隔垫中抽出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今天的烟似乎比往常要燃烧的快一些，韦路看了下时间，就着前一个根烟的余热点燃了第四根——这让他获得了一些满足。

自由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厌恶的并不是那似乎从出生开始就已经在他餐桌上的面包，而是这面包所代表的一成不变的生活。他被自己的这个发现吓了一跳。

自己在三个月前，刚刚度过了自己三十二岁生日；自己是一家银行的大堂经理，手下还有几个大学生归自己这个高中生管；自己有父母付了首付，自己每个月分期付款要还二十年的一套三室一厅；还有一个名字很平凡，但完全配得上自己的妻子。丁克家族不需要孩子；这样的生活虽然也有一些不让人满意的地方，但羡慕的人确实不少。

自己不是《月亮与六便士》里那个执着于梦想而放弃一切的画家。自己平日里的爱好也就是看看小说，打打游戏什么的。同样也不是像《了不起的盖茨比》里面的盖茨比一样，可以为了爱情而付出自己的生命。对于一位有了八年婚姻经历的成熟男士来说，爱情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那么这个可怕的想法从何而来呢?尽管再不出发自己有可能会迟到，但韦路知道，如果自己不能想清楚这一点，自己就没有办法去做任何事。于是他继续抽烟和思考，答案是如此简单和明显，以至于韦路怀疑自己之前想不到的原因是想要再多抽几根。

自由。

就这么简单。

小时候同样的节目，别人家的电视总是比自己家的精彩。少年时的叛逆期，你叫他往北他偏偏要往南，撞破南墙也不回头。长大后那些闲暇时光所做的无意义的事，一边浪费时间一边嫌时间太短。看起来没有关系的事其实都包含着共同的本质，对自由的渴望从来没离开过我们。

尽管早早就打开了车窗，车里面还是弥漫着浓烈的香烟味道。韦路拿起空气清新剂一顿狂喷，同时后悔今天香烟抽的实在过多。

韦路发动引擎，并且刻意不关上车窗，准备通过风力来毁灭证据。工作还是要做的，精神世界的想法要影响现实世界，需要搭两班长途列车。所以韦路的生活没有发生什么改变——至少现在还没有。

汽车开到小区门口，刚好遇到正准备出门买菜的芳。面对芳看起来有些疑惑的的神情，韦路不得不请她上车，并且预感到今天倒霉的生活似乎已经开始了。

芳很明显的吸了吸鼻子，然后更明显的皱了皱眉头，但是什么话都没有说。于是韦路更加胆战心惊。她既没有去指责他在车里面偷偷吸烟，违背了当初戒烟的承诺；也没有询问为什么到现在才去上班，会不会迟到。她就这么一路无话，在菜市场门口下了车，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了。这让韦路松了一口气，然后更加的害怕。

他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以至于闯了两次红灯。到达银行的时候，他甚至感到有些亲切，毕竟这里是除了家以外，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了。

他走进去，发现同事们的眼神都有一些奇怪，然后突然记起今天是上面领导来下属银行暗访的日子，三天前行长就规定今天不允许犯任何错误。

去他妈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