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长子,照顾老人最久,拆迁款应该我拿大头。”
--“不对,当时父母说好了,让孩子们平分,凭啥你得多拿?”
--“两位先别生气,咱们坐下来,把事情捋一捋哈。”
怒气冲冲的兄弟俩,为了财产争论不休,旁边是一脸无奈的主持人和嘉宾团,这是各大电视台的调解栏目的常见场景。像是《钱塘老娘舅》《第三调解室》《大王小王》等节目,都做起了“清官来断家务事”的工作。

无论哪个年代,家庭矛盾闹到公众场合的情况都不少见。在古代,有的是委托德高望重的族长来协调,有的最后上了公堂,双方唇枪舌战,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各不相让,这时候就要考验“调解人”的功力了。
“三言二拍”之一的《初刻拍案惊奇》,是明代文人凌濛初的作品,里面收集、整理了各个朝代的优秀话本作品。如果你对古代民间生活感兴趣,这本书就是很好的参考资料。
书里记载了一桩宋代的家庭财产纠纷案件,故事的主角是年轻人刘安住和伯父伯母,调解人则是大名鼎鼎的包龙图,就是额头上画着一个月亮的那位包大人。
这一回目出自《初刻拍案惊奇》第33卷“张员外义抚螟蛉子 包龙图智赚合同文”。
1.
故事发生在汴梁西关外义定坊,刘家兄弟二人,兄长刘天祥,娶了二婚的杨氏,带过来一个女儿定奴同住。弟弟刘天瑞娶了张氏,生了个儿子唤作刘安住,与定奴年龄相仿。
刘安住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和同村的李社长家指腹为婚,后来李家生了女儿,就顺理成章结了娃娃亲。
兄弟二人一直在一起生活,也没有分家。家中有些田产、庄园,日子过得还不错。杨氏虽然性情有些乖张,但弟妹张氏十分忍让,大家基本能友好相处。
谁料,这一年赶上了大饥荒,家中的收成养活不了这么多口人。于是弟弟刘天瑞决定带着妻儿到外地“趁熟”,也就是到收成好的地方谋生。
临走之前,兄弟二人把李社长请到家里,做了个见证:他们把家中田产、房舍的情况,都写在一张合同上,双方签字画押。以后弟弟回乡,即使分家,也能清清楚楚。
很多家庭矛盾,其实一开始完全看不出端倪,风平浪静。各项防范措施似乎也都做得很到位,合同、第三方见证人,一应俱全。但人生,就是有太多的不可预料。
2.
就这样,刘天瑞携妻带子地离了家,到了山西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当地风调雨顺,收成也好,刘天瑞一家被当地富户张员外收留,张家夫妻膝下没有儿女,为人又仁义好善。
张员外看刘安住小小年纪,但机敏可爱,又生得眉清目秀,心里十分喜欢,就有心过继过来,做个螟蛉之子,也就是义子。
他把这想法跟刘天瑞夫妇一提,刘氏夫妇也满心欢喜,这件事也就定了下来。由于张员外和刘天瑞的妻子张氏同姓,两人就认作兄妹,和刘天瑞变成了郎舅关系。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不到半年,刘氏夫妇相继生了重病,不治身亡。临终前,刘天瑞把儿子托付给张员外,请他代为照料。一纸合同也交到张员外手上,等到刘安住长大后,回乡找到伯父,把亲生父母的遗骨葬在祖坟,张员外含泪应了下来。
张员外夫妇对小安住视若己出,悉心教养,由于父母去世时年纪尚小,不大记事,刘安住一直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亲生父母。
一直到了18岁,张员外夫妻两个看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就把他的身世如实告诉了他。听完之后,刘安住长长地跪拜在地,感激养父母多年的照料。
接下来,刘安住带着合同,计划先将生身父母的遗骨迁回祖茔,再回山西孝敬二老。
人生祸福难定,刘天瑞夫妇为人忠诚勤勉,虽遇灾年,但在异乡得好心人匡扶。张员外家中积德行善多年,虽无亲生儿女,但螟蛉之子有情有义,也算是圆满。
明清话本小说中,常常有浓重的宿命论意味,强调善恶皆有报。这部分是出于教化的原因,引导人向善,另一方面,大概是出于人们的一种美好愿望,如果一直为人正直善良,即使自己遭遇不测,家人也能得到好的照顾。
3.
刘安住辗转来到汴梁,一路走一路打听,到了西关外义定坊。好容易找到刘家门口,看到一个婆子倚着门,就跟她打听刘天祥有没有住在这儿。婆子问他原因,刘安住就一五一十地说了,还拿了那纸合同出来。
不拿还罢,一拿出来就坏了事。原来这婆子正是刘天祥的妻子杨氏。这时她的女儿定奴已经结婚,招了个女婿到刘家来,继承了全部财产。这时冒出来个侄子,不是要分割了家产?
杨氏心生一计,说:“我是这家里的人,但我说了不算,我得拿着去问问老爷。”说完拿着合同就进了门。
刘安住左等右等,也不见那婆子出来,这时又来了一个老伯,却是刘天祥。爷俩聊了一会,虽然心中喜悦,但为了验明正身,还是需要合同为证。
到了家中一问,杨氏不仅死活不承认见过合同,还一口咬定刘安住就是个骗子,兜头过来就是一棒,把头破血流的刘安住赶出了家门。
刘安住回到家乡,只是为了安葬父母,但被伯母认作是来抢家产的,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暴揍。
当人有了私心,就很容易用自己的想法去揣测别人的动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生出了无数的假想敌。
4.
郁闷到极点的刘安住,想到无法完成父母的心愿,满腹委屈,不由地放声大哭。
这时李社长来了,看到一个小伙子伤心成这样,就上前询问。刘安住讲了自己的经历,又把合同的内容一字不漏地背了出来,李社长这才知道居然碰到了自己的女婿。了解到缘由之后,李社长大怒:肯定是杨氏这婆子做了手脚。
第二天一早,翁婿二人来到开封府递了状子。包龙图大人升了堂,被告刘天祥、杨氏,原告李社长、刘安住。双方各执一词,一个说你拿了我的合同,另一方抵死不认。
这可怎么是好?包大人也遇到了难题,若继续在公堂上扯皮,也是没完没了。
于是,先把刘安住投了监,但嘱咐狱卒们好生照看。又秘密派人到山西请了张员外过来,很快案情就水落石出了。
5.
但问题的症结在于合同被杨氏把持,没有合同,到底缺了关键证据。
包大人心生一计,到了第二天重新升堂,传唤杨氏和刘天祥。在公堂上,包龙图告诉杨氏:刘安住已经死在狱中。一听到这个消息,杨氏乐不可支:跟自己女儿抢财产的唯一障碍被消除了。
还没高兴一会,包大人又发话了:刘安柱之死,是前些天被你棒伤所致。按照律法,如果是至亲,打死属于教养误伤,顶多赔点钱财了事。如果是外人,那可是要偿命的。
这几句话一说出来,杨氏吓得面如死灰,哆哆嗦嗦拿出合同辩称:我们是至亲,他是我的亲侄子!
合同既然拿出来,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刘安住一出来,杨氏看到侄子,羞惭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结局自然皆大欢喜,杨氏得到了惩罚,刘天祥也因昏聩不明被批评了一通。刘安住安葬好父母,与李社长之女完了婚,小两口又回到山西奉养张员外夫妇。
6.
家庭内部纷争,不外乎两个原因:情、利。
杨氏看中的是刘家的财产,希望能被自己的独女所有。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不惜违背当年的合同约定,甚至对自己的侄子痛下狠手。
钱财,本是身外之物,是中性的存在,但人性却时常飘忽不定。在太多的案例中,本来一家人还算和气,但因为拆迁补偿了一笔钱,或者分了几套房,龃龉就产生了。
兄弟姐妹之间、父母与子女,大家争来争去,没个尽头。从家里闹到村里,从村里又闹到电视节目里,甚至对簿公堂,他们都声称在维护自己应得的利益,但对旁观者来说,不过是一场闹剧。
在刘安住这个故事里,到最后能有个好结局,自然是要得益于包龙图的计策得当,利用人性的弱点一击取胜。但更关键的细节是,他们一开始立下了合同字据,好歹还有个凭证。
如果没了这张薄薄的字条,即使是包龙图,也可能会束手无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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