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紫薇其实不是很想去,她并不是对海钓没兴趣,而是知道了杜宇声的身份,再陪他去海钓便有一种工作中陪客户去娱乐的错觉,一点不能尽兴,还要小心伺候,这是庄紫薇最不喜欢的事情。可是,她也不能真的厚着脸皮等着吃,还没摸清这个主的脾性,说不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海风徐徐,浪不算大,海水轻轻摇曳,确是海钓的好日子。紫薇看着杜宇声把海钓工具箱打开,熟练地把几种她叫不出名字的调杆固定在游艇边舷合适的位置上,又在海水里放下一支笼子式的网。她站在他身后,看他自顾忙着。他的手臂结实,上臂凹凸有致,肌肉微微隆起弧线。拧螺栓的动作很好看。
不一会儿他的背心就透出了汗渍。她递上一块毛巾,他说声谢谢。她似乎也帮不上别的忙,只能默默站在一旁偶尔打个下手。看着杜宇声专注的背影,她开始走神。他们的游艇其实驶出港湾的距离并不是很远,眺望远处,晴朗天气里,还能看见这座城市的高楼大厦安安静静、密密麻麻地伫立在海岸线上。钦蓝公司的负面新闻满天飞,他们的总裁杜宇声却有闲情逸致在远离城市的大海上,和她在一起,全身心投入在一次海钓之中。她总觉得眼前这个画面始终不是很真实,可是,他的的确确就在这里。还跟她说话:
“喂,这位大小姐,别傻站在那里啊,过来搭把手。”
她哦了一声,上前问道:“需要帮什么?”
杜宇声于是故作正经地训话:作为一个美女,你既然上了我的船,你我就在一条船上了,要生死与共,互不嫌弃。你可明白?紫薇睁大个眼睛夸张地点头,表示不怕苦累,唯他马首是瞻。
结果杜宇声给她分配了一个任务——上诱饵。谁知庄紫薇打开一只诱饵盒,看清里面的东西,汗毛都竖起来了,差点扔下盒子就跑,那里面是蛆一样的长长的虫子干,身体上还有毛刺。她小时候跟爸爸去钓鱼,还帮爸爸挖过蚯蚓,都没这么害怕过。
“害怕了?干嘛愣在这里。”他一般装鱼钩一边望她一眼。
“没有。”她斩钉截铁。
“少逞能了,看你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这个虫子叫沙蚕,样子是吓人了点,你们女孩子怕这个很正常,不行就让我来。”
她看过去,阳光下他正一脸得意洋洋,眉毛都在飞舞。她心里暗暗骂道,这个死变态,你既然知道女孩子怕这个,还让我来?不会让我做点别的啊。见他那挑衅的表情还在继续,她又转念一想,你认定我不敢,我就偏偏要碰这个虫子,想吓唬我,门儿都没有!
她伸手过去,闭着眼睛胡乱抓了一大把沙蚕,举到他面前,大声问道:“诱饵要怎么上?”
“喂喂喂,不要拿那么多,你捧着盒子,拿这些钩子,一个个均匀地穿上就好。”他算是被她打败了,忙示范了一个。她立马学会了,像模像样地穿起来。嘴里嘟囔着:“之前说的好好的,叫我在一旁看你操作就行,原来都是骗人的。”
“你在那嘟囔什么呢?”他走过来。
她改口说:“没什么,我是就是觉得,海里的鱼儿口味真重,竟然喜欢吃这么恶心的虫子。它们要不要来点芥末?”
他噗一声的笑了,又去视察工作。
“这诱饵上得不错。没想到啊,别的女孩见了这个都怕,你竟然不怕。”
不怕个头,紫薇想。穿虫子的时候,她每一次触碰虫子都哆嗦一下,好几次都想吐了。可她偏偏装得若无其事。
她并不接话茬,只是随口问道:“你经常带女孩子出海吗?”
谁知他也不接话茬,只哼了一声,便说:“我要开始放钩子了。”
杜宇声的海钓工具果然先进,竟然有鱼上钩的提示器。紫薇对此赞叹了好几遍。杜宇声却说,你为什么不赞赞我的海钓技术。她也哼了一声,说等钓着了再说。
这种激将法果然奏效,杜宇声不服气,竟然一次性放了三个钓竿,他说这叫一箭三雕。
这一折腾就临近傍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关键时刻杜宇声竟然说:“歇会,去看日落。”
看日落?紫薇觉得自己并没有听错。谁知他真的弃钩而去,拉着她去二楼甲板上看日落。光顾着应付这位爷,她竟没发现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分,海天之间出现一道渐变的金边,倒映在海天尽头,平静的海平面像度了一层金沙,海风徐徐,她抬头仰望,天穹是纯净的灰蓝,嵌着低低的浅灰的云,像另一个世界的倒影。
似乎很久都没有这样好好看过天了,她有点感动得想哭。小时候,家乡没有大海,只有江,夏日晚饭后,爸妈喜欢牵着她去江边散步乘凉,看多了江,她总是想象大海的样子,向往住在海滨城市。可是后来她发现,不管是江,还是海,一抬头,还是同样那片天,同样美丽的晚霞。但有一种感动,天空每天美得不一样。
他在她身边安静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她转过头本想和他闲语几句,竟看见他神色深沉地凝视着远处,眼睛里有湿润的光芒。
她或许知道他为什么这幅表情,或许只有她此刻才能体会,他闲逸的外表下承担着怎样的压力。但她不能说,一个字也不能提。就让这一刻静静的过,她只是个陌生人,连名字他都没问过,她没资格做什么,连安慰的资格都没有。
他突然先开了口:“我可以抱抱你吗?就两分钟,不,一分钟。”
啊?她吓了一跳。但她竟然没有勇气说拒绝。在这样的美丽至极的海上日落中,情不自禁似乎会发生在每个有感觉的人心里,一个拥抱,甚至只是点缀。
他慢慢靠近她的身体,“为什么?”她还是问了。
他稍稍停顿一下,与她目光接触,她清澈的眼睛里有防备的神色。他忽略这一切,依然轻轻地从背后环住她的肩。
她感觉到他的胸腔里流淌着起伏的气息和温度,那只结实的手臂的力度一直不变,温柔轻微,像是矜持又像是呵护。
“为什么?”她还是问了。
他沉默良久,然后说话的气息在她耳后传来:“对不起。”
她感觉一阵酥麻,他像个鬼魅一样将她缠绕得喘不上气。忽然钓竿感应器响起滴滴声,清脆得像警报,她一下子顺势挣脱开他的手臂。惊呼道:“有鱼上钩了。”
“我又不会吃了你,干嘛紧张成这样。”他竟是一副严肃的表情。不由让她生气,明明是他提出过分的要求,还好意思严肃地上诉。
“我哪有紧张啊。明明是你紧张。”
“小身板都在微微发抖,还说不紧张。”
“我那是冻的。”说完这话,她真的觉得身子发冷。
他懒得跟她再拉扯,起身去一楼甲板收他的战利品。一下午的成果,是一条黑鲷,一条小型金枪,还有一网笼的虾兵蟹将,还有一条小海鳗。
“怎么样?不是吹的吧?”他提着战利品得意地看着她,等着她崇拜的眼神。
她也很高兴,晚餐终于有着落了,更重要的是,两个人挨了两个小时的晒,还算有点小收获。
她兴奋地从他手里接过那条小型金枪,提着左看右看,终于还是忍不住地说:“为什么我在纪录片里看老外们海钓,钓上的都是一人多长的大鱼呢。”
他气得直翻白眼。
他又是爱现的人,囔着拍照。偏偏手机又没电了,就让紫薇用她的手机拍。两人又为谁的功劳多一点争论不休,杜宇声说是因为他选竿和钩选得对,紫薇说是归功于她的诱饵穿得牢。继而又讨论着怎么吃掉这些海鲜,因为缺乏配料,最后两人一致决定,鱼类统统切片吃鱼生,虾贝类白水煮熟。不过在紫薇的坚持下,杜宇声还是同意把那条幼小的海鳗放生了。
夜色初放,远处陆地上的城市已是灯火辉煌。海平面静静地,像漆黑的镜面。只有他们的小艇一灯如豆。两人在明亮的客舱小厨房忙活,紫薇倒酱油、芥末,杜宇声切鱼片。电视里还播放着一部好莱坞大片。
生鲜美味上桌,海鱼片、章鱼、虾、各色海贝,令人急不可耐。紫薇已经馋得不行,可杜宇声非要等那瓶觊觎已久的白葡萄酒上桌才允许开动。
真是葡萄美酒夜光杯,紫薇平时就爱吃海鲜,但生着吃也只有在日料店里才会有。因为有了好酒,今晚这顿鱼生宴显得别样美味。于是也破例多喝了两杯。
鱼生鲜美,只是日本芥末辣得紫薇流眼泪,她赶忙和了一口酒,听见杜宇声好似自言自语说道:“很久没有这样安静放松地吃个饭了,真是难得。”
她正塞一块虾肉入口,听到这话,心里竟有些难过。对面那个正酒意盎然的男人有意无意地隐瞒自己的身份,难道不是对现实角色的逃离。年纪轻轻担当起一家即将上市的大公司,身在其位,自谋其政,他肩上的压力无人能体会。遇到当下这个坎,或许对他来说,全身心享用一顿美食都是奢望。
所以她也主动举起杯,陪他饮下第四杯酒。
窗外,大海的夜空晴朗,繁星点点,像黑色丝绒上镶嵌的钻石。她大概有些微醺,脸色红晕,头沉沉涨涨的,于是跑到甲板上吹风。带着咸腥味道的海风轻柔拂面,像暧昧的气息侵袭,霸占她的呼吸。她的蓝色裙摆边缘向后掀起,仿佛夜里盛开的勿忘我。
他也走了出来,站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背着风,点唇间的香烟。他的手指细长,拢着蓝色的火苗,从指间露出微微的光,像盏孔明灯。虽然甲板上点着灯,她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如梦似幻,又远又近。就像此刻的夜色,似乎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海。
然后,她就倒下了。倒下一刻,她模模糊糊听见他的声音从风中传来:“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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