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小的时候,家乡盛行种苹果树,每家都有几亩地种果树。春夏花开之际,远远望去,仿佛是一片粉色的海洋。秋季丰收,每家院子、闲置的屋子都堆起果山,我就曾在苹果堆里打过滚。
家乡还有一种习俗,苹果成熟还未采摘之前会看苹果(看守着的意思)。家境好点的,会在地头或者地中间用砖头盖一间两层简易的屋子,二层做床铺,一层设个简单的灶。还可用来搁置杂物。也有只盖一层的,相比两层的会稍微建的宽敞点,里面支个小床,屋外设个灶台,闲置的时候就当储物间。大多数人家会用四根碗口三四米高的木头,一头埋进土里固定好,一头上架起床板,床板上面再用树梢、草毡、篷布等做成类似船的乌篷造型,铺上床铺即可住人,太高的话,再打一个梯子,这样就成了当地俗称的anzi,我家地里就是这样。
从我记事起,苹果成熟了,左邻右舍都会安排家里的人去看苹果,有些是老人,有些是八九岁十几岁的孩子。我家总是父亲去,直到苹果采摘了或者直接从地里卖完。
我一直不能明白为什么要看苹果,大人们说防止有人偷。我总归是想不明白的,村子里家家户户都有好几亩的苹果园,难道还要偷别人家的?年景不好的时候,父母饭后总会叹气发愁怎么处理这么多苹果,又怎么会有人去偷别人家的呢?难道是外地人?他们当地不种苹果,所以要来我们这里偷?可是这么多苹果,时不时会有人经过,他们又怎么趁人不注意一下子摘走那么多苹果?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之后索性就不再想了。当然,直到后来苹果园没了我也没听说过谁家的苹果被偷过,也许是因为有人看着,也许是......
七八月的阳光还是毒辣的,尤其在没有大树遮挡的田地里。家里有一处的果园离家远,父亲一早带上一些面粉油盐调料等骑着自行车就去地里看苹果,等面粉没了才能回来一次。
地里会在果树间隙里种点菜,还会打口井。有一次和母亲一起来地里摘菜,要回去的时候太阳太大,就让我留在地里,在树下、anzi里躲躲,等下午凉快点再自己回去,路不难走,也没有拐弯,从地里顺着路一直直走就能到家,一路上也都是人,所以也不担心。
中午父亲和了面,准备煮面条。带着我从地里摘了几个西红柿,说中午吃西红柿面。父亲摘的西红柿还没完全成熟,还带着绿。我问他为什么不摘那几个红的西红柿,他说下午我回去的时候摘了带回家明天中午让妈妈做给我们吃。
父亲将西红柿洗净、切块炒熟后,盛在碟子里,然后将面擀成圆形,薄薄的,用菜刀化成一片片菱形状。父亲做饭总是少了父亲的精致,用母亲的话说煮熟能吃就成。中午我们爷俩就那么吃了简单的一顿,味道很一般,但是却特别。吃完饭后,我就顺着梯子爬到床上去睡午觉了,父亲在下面刷锅。
一觉很长,眼看着太阳快下山的时候,父亲叫醒我,让我赶紧回家,叮嘱我路上不要乱跑。我说好,手里拎着他摘的那几个红红的西红柿。
我忘了后来的事情,甚至忘了母亲是将那几个西红柿炒菜了,还是被我生吃了。只记得几天后,快中午了,母亲在厨房忙着准备午饭,我突然想起了那天父亲煮的面条,想起了绿色的西红柿炒的菜,然后就悄悄从家里跑了出来,往地里赶去了。
一个小时的路,不长也不短。等我到的时候,父亲刚好做好了饭。父亲看到我很惊讶,倒是看我很平静,知道家里没发生什么事也就放心了,就当我贪玩跑出来了。父亲话不多,只问了我吃没吃饭后,就帮我从他碗里扒了一些面条出来,然后从碟子里夹好多菜到我碗里,还是绿绿的西红柿,我咬了一口嚼着,没有熟透的西红柿好吃,甚至有一种涩涩的味道,但是很特别。
那天午后,睡了一小会儿就起了,父亲带着我去拣知了壳,每年秋天,会有人骑着自行车来村里收知了壳,说是可以入药。下午的阳光带着燥热,知了声此起彼伏,却不让人烦躁。父亲一手拿着拎着一个蛇皮袋,那里已经装了半袋子的知了壳了,他说闲了就在地里转转,顺便拣一些。我一边东瞅瞅,西拽拽的,一手拿着一个苹果,边走边啃着。
父亲拣知了壳很老道,又快有准。我好不容易看到一个,还给捏碎了。每次我都只能瘪瘪嘴,再去找下一个目标,父亲总说不要着急,慢慢来......从地的这头转到那一头,又从地的那头转回来,父亲还是拎着那个蛇皮袋,我的手里多了几只知了,父亲用线绑住知了的翅膀,防止它们飞走,我把线的另一头缠在手上,伸的远远的,防着知了抓住我的腿,虽然不怕。
来到anzi下面,父亲将两只知了穿在铁丝上,在灶膛里烤,还撒了点盐上去。烤好后,父亲把一只扒去壳,告诉我吃哪里,哪里有肉,他问我好不好吃,我点头说好吃,其实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好吃,只是觉得很特别。
那天下午父亲早早让我回家了,因为我没跟母亲说一声自己出来的,害怕母亲担心。那天回去的时候,我一手拎着装着几个红彤彤的西红柿的袋子,一手还攥着栓着一只知了的线。
我不记得之后有没有再去吃过父亲用绿色的西红柿做的西红柿面,能记住的就只有那两个午后。
村里因为苹果园相对比邻村富庶一点,后来越来越多的邻村也开始种苹果树,苹果也越来越不值钱,印象里从来不愁卖,都是外地商人开着大货车来村里,甚至地里收走苹果。慢慢的,需要家里人走街串巷去卖,或者一大早骑着自行车在竹筐里装满苹果驮到市区去摆摊,村里的果树也越来越少。再后来,村里又率先改建成了水蜜桃基地,但是再难见当年苹果园的盛况。
没有再去过地里快二十年了,离家也快十年了。偶尔听父母说村里的年轻一辈都出去了,很少有人留在家里种地了,又或者哪儿哪儿的地被征用了,哪儿那儿的地建成工厂了。每次说起这些,我就想起苹果树花开成海,就会想起那两顿绿色的西红柿做的西红柿面和那特殊的味道,想起一片知了叫声里我睡的香甜的午后,想起烤知了肉的味道和被我捏碎的知了壳,想起我拎回家的熟透了的西红柿......
我还能记得那条路,从家里直走就能到地里,但是却已经分不清哪片是我家的地,哪片是被人家的,地都荒了......
【无戒写作训练营第三期第11天,学号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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