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了一层又一层,整座长安在毛绒绒的白色里打着盹儿。
天蒙蒙亮,栖鸟被一声锣鼓惊飞,带着未丰的羽翼隐入层云里。
队伍浩浩荡荡,一人盛装骑马开路,吹鼓手,锣手,缀灯,旌旗紧随其后。赤马沉稳的缓慢前行,马上人面无喜色,满目冷冽。大红花轿紧随其后,红色流苏摇摇欲坠。
“苏府”二字赫然入目。
新郎却久久不入。
喜娘赶紧跳出来,一脸谄媚,“新郎官快催请罢,若是误了吉时就不好了!”
赤马有些不耐,烦躁的踱来踱去,马尾也甩的老高。他手上用力拉紧缰绳,沉沉的看了那镀了金的牌匾一眼,双腿一夹,马头调转。扬长而去。
“哎!哎!新郎官!”喜娘在后头挥着红手绢急得跺脚。
身后一片混乱。随行的人都在原地面面相觑。
大昭年798年,正月二十三日,苏家二小姐苏卿卿与徐家独子徐暮泊结为连理。本为一段佳话,但也成为了很长时间的笑话。
沉香袅袅,雪细细软软的在窗沿堆了一层。
“少夫人,该用膳了。”婢女泠瑟静悄悄的把食案放在桌上,小声提醒。
苏卿卿望着四方窗外的天,那样白茫茫的天色,不若剩下的万里晴空,也不似暮春的碧色,就只是苍凉的白,云挤成一团,密密麻麻的布在天上,枯枝像干瘦的手伸向天空,渴求什么,或是挣扎什么。
“少夫人,您何必委屈自己,成这个亲。”泠瑟看着她这副模样,鼻子一酸,“如今。。如今长安城都说苏家有个。。。有个弃妇。。您几时曾受过如此委屈!”
“泠瑟,”她打断,“徐暮泊,我一定要嫁。”
“少夫人。。。”
“不必多言。”她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徐暮泊去了哪儿?”
风雅阁内,脂粉气四散。
长安城内的文人雅士,武学才子,达官显贵,都爱在这儿聚会。既有醇酒风月俏佳人,也有丝竹绕梁对饮歌。虽名为“风雅阁”,但却在风雅与风俗之间悬然一线。有人寻快活,也有人浇愁思。
百里荀啪嗒收起折扇,眉头一皱,“若是当真不喜,索性一纸休书!你爱的是那苏婉婉,断不是这苏卿卿,这一耽误,可是一辈子啊!”
柳峤摇摇头,把茶盏中的浮沫撇去,“苏卿卿执意要嫁,在大花轿子里不吃不喝坐了一日,若是给了休书,恐怕徐家会背上一世骂名。况且,这是苏徐祖上联姻,再如何也无法抗了老一辈的命。你让暮泊如何自处?”
“强扭的瓜不甜!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咱们的好兄弟陷入泥潭?那苏卿卿清高的不得了,进了徐家的门只怕是甩手掌柜,万事不理的。看她嫁人的倔劲儿,日后暮泊若要纳妾,只怕是要提刀来见了!”百里荀打了个寒战,“那场景,我想想都害怕!”
“啪”
茶盏被磕在桌上,已凉的茶水溅出来。
徐暮泊一直未开口。这才徐徐张嘴,“既都已入门,就无需再说了。明日面圣,我还得将上奏的折子准备一番。”
说罢,便大步离开,玄色长袍染了脂粉味,他不免皱了皱眉头。
婉婉从不用脂粉,她向来,素净的很。
刚踏出风雅阁,细碎的雪纷纷扬扬,他伸手去触,飞雪融在指尖,很凉。
她的手总是温热的,眼底跃动盈盈春水,“暮泊,我听人说,在雪里走,就能一世白头呢!”
“为什么?”他皱眉,旋即明了,雪落在眷侣发上,可不就是“白头”么。
她噗嗤一笑,用小指头挠挠他的手心,“太蠢啦,就是头发会变白嘛,所以……”
他却先行一步搂住她的腰身贴近自己,愈发靠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她急促起来的鼻息,和小鹿一样慌乱的眼,“所以?”
她手忙脚乱的要推开他,却被他噙住唇。
她的耳根红的仿若要滴出血来,两手不知该放何处,只能微微颤着捏住他的衣袖,像极了一只小兔子。他没想到,她竟会因为一个蜻蜓点水的吻紧张到双腿打颤。
他也没想到,那样看似柔若无骨的娇小身体里,能流出这么多,这么多的血。她眼里最后的绝望,那么深。
那些血足以浸没整个长安城的冰雪吧。
那些绝望也足够击溃他的整个世界吧。
他思绪紊乱,一不小心走到苏府门前。
徐暮泊眯起眼,看着苍白的天色,他知道,他这辈子都无法释怀。他知道,纵然苏卿卿和苏婉婉生的一模一样,却永不是他的婉婉。他知道,他这一生,都无法与谁共白头。
他永生只认一个妻,她早已在心底里和他拜了天地,跪了父母,是他九州八荒里唯一一个妻。
哪怕那人和她一模一样。
哪怕她们的笑容都毫无分别。
徐暮泊缓缓的转身,背影一点点倾颓,仿若身后已是一片荒芜。
雪色弥散,苏卿卿微眯起眼,噼里啪啦作响的火折子幻成模糊的光簇,小火光像细微流萤散开。
“少爷,您回来了。”小厮把声音抬高。
梨木雕花门应声而开,烛火被突如其来的冷气晃动着闪烁。
她挑了挑眉,神色清冷,定定看着他,“徐暮泊,该叫你夫君,还是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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