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图写故事] 时光尽头的爱

        对南方人而言，哈尔滨的四月算不上是春天，菁子和小艾来到江边的时候，天气还很清冷。姐妹俩裹着大衣，紧挨着蹲在大石上。

        “艾，你说阿华到底怎么了，死活都不理我？难道大学里的爱情终究经不起毕业的考验吗？”菁子落寞地问。

        小艾伸出右手，轻轻搭在菁子肩上，开导她：“阿华不是那种人，他那么喜欢你，怎么会呢？菁，你冷静些，好好回想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我很冷静。放寒假的时候他还送我上车，可是后来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我给他打电话，他一个也不接。我以为他出什么事了，当时很想跑回去找他，但是实习已经开始，根本走不开。现在回到学校，他又不肯见我，我找他，他就躲起来，去他家里，也见不到人……艾，你说我该怎么办？”

        越说，菁子越伤心。曾经多少个孤独的夜晚，她在等待中哭泣，多少次希望坠落成失望，眼泪渗漏干涸，欢悦变成惆怅。

        “菁，别着急，我想办法帮你问问去，我们明天上毕业设计课，阿华应该会去的。”小艾一边整理着菁子凌乱的头发，一边安抚她。

        菁子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望着江面，默默地陷入沉思。是呀，大学里的爱情经得起毕业的考验吗，谁能告诉她答案，小艾吗？

        这时，江上的起风了，吹得两人一阵哆嗦，只好起身离开。

        “走吧，菁，回去，别冻着了。”小艾牵起菁子的手走下大石，姐妹俩手挽手地朝公交车站走去。

        “真是焦透了，艾，你见到阿华一定要帮我问问清楚。”菁子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恳求小艾。

        一路上，小艾也非常苦闷。

        她和菁子从小学到大学，一直同校，情同姐妹，无话不说。菁子生性浪漫，爱好艺术，如愿考入文学系，小艾性格严谨，钟情理工，读的是的机械系，与阿华同班。

        开学后不久，小艾暗恋上阳光帅气的阿华，但腼腆的她却不敢表白。阴差阳错，有一天，菁子来找小艾，刚好被阿华看到，她优雅的气质深深地吸引着阿华，阿华一见钟情，很快就向她发起猛烈的爱情攻势。

        当时菁子不知所措，跟今天一样，和小艾相约来到江边，触膝谈心，聊了整整一晚。最后小艾决定退出，成全菁子。

        小艾鼓励菁子：“菁，你要想清楚，关键不是我的感受，而是你对他有没有感觉。我是暗恋他，但他不喜欢我。大胆些吧，你们俩在一起挺好，我祝福你们！”

        事实上，那时小艾消沉了好一阵子才从低落的情绪中缓过来。

        菁子终究是没经住阿华的软磨硬泡，答应他交往着试试看。本来一切都很美好，可谁知又发生这样的事情，真叫人揪心。

        第二天，小艾在课堂上见到阿华，见他身边有空座，就走过去，安静地坐下，一言不发。

        阿华变瘦了些，但却显得更英俊。想到他不再理睬菁子，小艾心里很不是滋味，真想立刻抓住他，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仅是帮菁子问，此刻她自己也想问。但是，最终她还是忍住没开口，否则当天的课堂一定会被闹翻天。

        课间，阿华有意逃避小艾，一下课就匆匆忙忙地躲进卫生间，不给她任何机会。当他侧身而过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桌上的课本，从书中掉落一张纸条，恰恰落在小艾脚边。

        他自己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可是小艾注意到了，她顺手捡起纸条，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啊”，小艾顿时瞪大双眼，满脸惊呀，只差要喊出来，又赶忙慌乱地把纸条放了回去。

        纸条上的信息实在太震撼，小艾内心激起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静。她好像窥探了不该窥探的秘密，不知道是该去向好姐妹揭露，还是应该一个人把它埋藏在心里，永远也不说出去。

        接下来的课，小艾什么也听不进去，在心绪不宁、胡思乱想中度过四十五分钟后，她暗自做下一个决定，在笔记本上写道：

        阿华，请你明天务必到松花江边，我和菁子常去的那个地方，你知道的。我有事跟你谈。放心，我不逼你，但是你若不去，我将把你的诊断结果告诉菁子，自己看着办吧。记住，明天下午两点准时到。小艾。

        写完，她从笔记本上撕下这一页，塞给阿华，头也不回地离开。

        午后两点通常是哈尔滨最温暖的时段，斜斜的阳光还能送来微弱的温度。但青灰色的江面如同铁血，沉沉的、暗暗的，仿佛在积聚着不可言喻的力量。

        一男一女，一黑一白，站立在江边，开始了他们的对话。

        “你为什么偷看我的诊断结果？”

        “那不是你不理菁子的理由，为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

        “别忘了是我介绍你们认识的。”

        “那又怎样？”

        两人争锋相对，谁也不让谁。大概阿华觉得这样争下去没有意义，才调整情绪问小艾：“你把我叫到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还是说你想要干什么吧，你知道菁子有多伤心吗？”见阿华缓和些，小艾的语气也软了下来。

        “我想让她忘记我。”

        “就因为你的病？”

        “我不希望菁子将来因为失去我而痛苦，与其那样还不如趁着毕业作一了断，我想她以后会快乐的。”

        “你知道菁子有多爱你吗？”

        “我当然知道，所以才要干脆些。”

        “你这是自私。”

        “小艾，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应该好好劝说菁子，让她尽快忘记我。这样，她最多认为大学里的爱情经不住住毕业的考验，才能快些走出阴影。”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生病的？”

        “上学期，大概寒假前一个月吧。”

        “那时你就已做好离开菁子的打算了吗？”

        “是的。”

        “真弄不懂你是怎么想的。”小艾盯着阿华的眼睛，话锋一转：“你知道我暗念你吗？”

        “别开玩笑了。”

        “真的。”

        “不可能。”

        “那好，现在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到菁子，就看你愿不愿意？”

        “洗耳恭听。”

        “假装我们在一起。”

        “不行，你是要让菁子在忍受失恋的痛苦之外，再承受失去友谊的痛苦吗？”阿华吃惊地望着小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这么早下结论，我比你更了解她，如果不死心，她不会轻言放弃。其实，对她而言，失去友谊的痛苦或许远没有失恋的痛苦巨大、持久。我和她，以后反正也不会在一起工作，天各一方，彼此很快就可以忘记对方，但是你，她忘不掉。”说着，小艾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只是，从小到大的感情，真的那么容易就被忘掉吗？

        “小艾，菁子有你这样的姐妹，值了。但是，我不答应。我已经快要成功了，还有三个月，我们就各奔东西，谁也不见谁，谁也不想谁。”阿华毅然决然地说。

        “那你让我怎么跟菁子说，说你生病不想连累她，还是说你毕业后不想和他去同一个地方？你能躲，我能躲吗？她非要我向你问个清楚怎么办？”

        “头痛！”阿华突然双手捂着头，表情痛苦。

        “你没事吧！阿华，我们马上去医院！好吗?”小艾见状紧张地问道，满是担忧，生怕阿华这一刻承受不住头痛的折磨。

        “你别误会，我是说这情形让人头痛。我害怕菁子找不到我，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唉，你吓死我了！”小艾拍拍胸脯，长长地松了口气，接着说：“所以呀，我才说我们假装在一起。”

        “让我想想，改天再回答你吧。”

        “三天时间，就给你三天，否则我将你的病情如实告诉菁子去。”

        “回去吧，这里有些冷。”

        回到学校的当晚，小艾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说，因为在哈尔滨找到合适的工作，可以边工作边攻读研究生，所以暂时不考虑回家乡上班，请妈妈不要太过操心。妈妈在电话里，无奈地埋怨她几句：“丫头长大了，连亲妈都不认了。”其它什么也没说。

        三天之中，菁子来找过小艾，问他阿华的事，小艾只说她没问出什么，课一结束阿华就又消失了。菁子说，那她就每天到机械系上课的教室去等着，反正课程都是公开的，直到阿华出现。小艾劝她别去，如果阿华下次去上课，她一定会立即通知她。

        菁子离开的时候，小艾望着她有些憔悴的背影，忍不住叹息：“多漂亮的姐妹，竟被情愫折磨成这个样子，兴许阿华说得对，晚痛不如早痛。”但是，她自己却又懵懵懂懂地闯进来，在极度不安的条件下闯进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三天后，阿华回信，答应小艾用她的方法让菁子死心。他说：“事情要慢慢来，演得真些，不要让菁子查出什么端倪。”

        “放心吧，我的姐妹我了解。”小艾如是说。

        然后两人开始谋划细节。第一步，最近一个月阿华不能露面，让菁子认为小艾也找不到他（好在大多课程是毕业设计，不会影响学习）；第二步，故意让同学看到两人出双入对，把他们的关系以一种自然的方式传到菁子耳中；第三步，菁子一定会找到小艾质问她是怎么回事，这时小艾就说他们是真心相爱；第四步，菁子当然不会只听小艾的一面之辞，坚持要找阿华对质，阿华就顺势确认与小艾的恋爱关系。这样设定的目标将会完成得八九不离十，菁子也不会有太多心理负担。

        合计妥当，就按计划行事。

        五月下旬的某天，校园里的丁香花开得正盛，阵阵幽香传遍每个角落。

        菁子上完课，正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宿舍，途经隔壁房间的时候，她敏锐地听到同学在谈论阿华长阿华短的，便停下脚步细听。

        “菁子的男朋友和她姐妹好上了，恐怕她还蒙在鼓里呢。”

        “别胡说，你又没看到。听说阿华好久没露面了，怎么可能？”

        “不信你们自己去食堂看看，我刚才买饭的时候正好碰见他们两个在一起吃饭，那个亲热劲，还能有假吗？”

        “真的吗，在哪个食堂？”

        “二食堂，应该还在。你们这群八卦嘴，千万别让菁子知道啊，她已经够伤心了。”

        “放心吧，我们只是满足一下好奇心。”

        ……

        听着听着，菁子全然不觉，手上拧着的东西突然滑落，撞击到地板上，传出哐当一声，如同炸雷。耳尖的同学打开房门，发现菁子正失魂落魄地定在那里，禁不住失声尖叫，然后又赶紧安抚道：“菁子，别信她们，这帮乌鸦嘴成天吃饱了撑着，乱说！”

        菁子哪里听得进去，泪流满面，默默地转身，径直向二食堂飞奔过去。她一个座位一个座位地寻找，一个人一个人地辨认，喃喃自语：“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艾，我们是好姐妹，你不会骗我，对吗？”

        她的寻找当然不会有结果，小艾和阿华早就离开了。

        于是，菁子只好去找小艾的室友，约她老地方见面。室友告诉菁子，阿华和小艾确实在一起，劝她不要再坚守，语气里流露出对小艾的厌恶。在菁子一再坚持下，室友还是答应帮忙转告小艾。

        那是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六，尽管天空中飘着细雨，但两人还是如约到达江边。她们都没带雨伞，任凭雨丝一点一滴地淋湿。

        细雨轻轻地飘落在江面上，先是一圈一圈，然后再一片一片地泛成涟漪，荡进心里。谁也不想先开口说话，小艾是在忍，菁子则是在等。

        最终还是菁子起的头：“你没什要对我说的吗？”

        “你想要我说什么？”

        “全世界都知道了，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还是我的好姐妹，我真是瞎了狗眼。艾，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从今往后，我们一刀两断！” 菁子指着小艾的鼻尖，歇斯底里地大声喊叫。

        “菁，对不起。我，爱他！”小艾的声音轻得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

        “就当是欠你的，两清了！”说完，菁子扭身就走，孤独的身影微微地颤抖着融进丝丝细雨中，再也看不到涟漪。

        望着渐行渐远的菁子，小艾眼角流下两行苦涩的泪水。

        菁子从江边回去就生病了，高烧38.4℃，同学们将她送去医院的时候，她紧闭着双眼，已经不省人事，清秀的面孔上泪痕斑斑。

        小艾和阿华得知菁子生病，就来医院一直陪着她。看到菁子迷迷糊糊地醒来，小艾随即离开，只留下她和阿华两人在病室。

        “终于肯见我了？”菁子虚弱地问，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菁子，你醒了，先好好休息。”说着，阿华避开她的目光，做出准备离开的样子。

        “等等，请你告诉我，为什么？是因为小艾吗？”

        “嗯。菁子，对不起，我们两个不合适，你爱文学，我喜欢理工，不是一路人，忘掉我吧！”

        “说得轻巧——不过也对，我们终究都经不起毕业的考验，是吗？”自顾自地摇了摇头，菁子又问道：“你和小艾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多久，就这学期的事。”顺口而出，阿华才意识到说漏了嘴，于是补充道：“你好好休息吧，小艾在等我呢。”

        菁子静静地望着阿华离开，他有些消瘦的背影拐过门边的转角，消失在视线中，豆大的泪珠不自觉地滚了出来。她的心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下，但又摸不着门道。她极力地回忆过去和阿华一起的情景，但那些甜蜜的一幕幕却总是飘忽不定。她想不通，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为何要这么明目张胆地背叛她。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涌袭上来，她太累了，又沉沉地睡去。

        这一觉菁子睡了好久好久，其间她做了一个梦。梦中，晚霞照得整个松花江红彤彤的，粼粼波光一如陆俨少笔下的山水画，温暖而壮阔，给人一种雄心激昂的感受。

        小艾先到江边，独自坐在大石上，她在等待菁子的到来，并思考接下去该怎样开口。

        她原本打算一直瞒着菁子，因为那是一个承诺，一个在她自己看来不可违背的承诺。但想到菁子生病的样子和歇斯底里的喊叫，她就想冲过去，紧紧抱住菁子，抚慰她，告诉她自己没有抛弃她……

        小艾无奈地摇摇头，既然想通了，就决定还是开诚布公吧，兴许这才是最好的办法呢。

        菁子来的时候，江上已经刮起阵阵微风。她默默地坐在小艾边上，将包放在两人中间，双手托起面颊，望着江面出神。

        此时，两人的心里并不平静，一如江上的波涛，转着圈来回地激荡，本将顺流而下的思绪总被无情地拽回。

        “艾，你好吗？”还是菁子先开口。

        “菁，对不起，我……”小艾缓缓抬起深埋的头，脸上挂满泪珠，哽咽着回答。

        “没关系，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回事了吧？”菁子冷静地打断她，递给她一张手帕纸。

        小艾接过纸巾，并不急于擦拭，而是眼巴巴地望着菁子，问道：“菁，你还相信我吗？”

        “咱姐妹俩，在一起这么多年了，还记得小时过家家我们说过什么吗？”

        “长大了，我们爱同一个人，嫁同一个人，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拉钩上吊一百年！”

        说着，两人做出拉钩的手势，嘻嘻地笑起来。晚霞拂过泪迹斑斑的脸颊，分外妖娆。

        “艾，我在阿华的书中翻出这张诊断通知书。”菁子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条给小艾。

        “啊，你都看到了呀！”小艾并没有接。显然，对于那张纸条，她再熟悉不过。那天，她不小心看到的正是同一张。

        “你不该瞒着我，我也不该不信你。”

        “那你打算怎么办？”

        “哎，你这傻丫头！”

        “不是你说的爱同一个人，嫁同一个人吗?”

        “狡辩，你这是夺人所爱。”

        “算了，不争了。要不我们一起留下来陪陪他吧！” 

        “好吧！”菁子有些沉重，又有些释然地举高手中的纸条，凑到眼前，借着微光，一字一句地读出上面的文字：“诊断结果：特异性呼吸疾病，对粉尘超级敏感，全世界仅发现不到一千例，致病原理尚不明确，记录表明发病后生存周期不足五年；医嘱：目前无特效药，请远离粉尘，或可短期缓解病情。”

                                二〇一八年四月三日 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