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给你推荐个电影，《XXX》” “好，等我抽空看。”
我跟我的绝大多数好友，都不是那种会有事没事主动闲聊的人，所以经常很久不联络；偶尔会有上面这样看似简单干瘪的对话，寥寥数语，推荐的人不多言，被推荐的人不多问，如同考验彼此了解度与信任度的暗语，一切尽在观影中。
这让原本就语拙的我，更疏于讲剧情。但接下来要推荐的这部片子，准确说是纪录片，我看完之后陆续跟很多人提起过，而且每次提一嘴之后，都会忍不住絮絮叨叨地讲片子中的细枝末节。虽然我甚至不确定我记得是否准确。因为在看的过程中，我实在太难受了，下腹部坠痛，呼吸困难，大脑缺氧，身体后撤，想要逃离，却又被硬生生牵制住。对，就是这种感觉。
如今距离观影时间，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记忆可能偏离得更多，而这部片子对我的触动并没有一丝减退，我依旧怀着满腔热情跟人提起，然后不厌其烦地讲述。我决定写下来，希望有更多人关注到这部片子，去看这部片子。
生门
This Is Life
导演: 陈为军
总策划: 戴年文 陈为军
上映时间：2016-12-16（中国大陆）
片长:105 分钟
最早听说这部片子，是在今年的北京电影节。朋友约看，可惜票价贵，时间刚好也不合适，介绍里提到发生地又是在我向来犯怵的医院中，就没去看。没想到过了几周，清影要放映这部片子，主创还会到场。我匆匆赶到的时候，大屏幕正在放一段人们感受女人生娃的疼痛度体验视频，体验者有男人，有未婚未育的年轻姑娘，他们坐在一个测试椅上，无一例外都痛得呲牙咧嘴，嗷嗷乱叫。 我搬了个临时的椅子，坐在第一排边角，做好了感知疼痛的准备。
图片摘自生门公众号文章
片子主要拍了4个产妇：
一个产妇怀的是双胞胎，她本身患有重症糖尿病，中央型前置胎盘，轻微的动作都可能引起大出血。她大概是北方贫穷的农村丈夫从南方买来的姑娘，没有医疗保险，全程几乎都只是静静地躺着，缄默不语，担心轻微的翻动会招致早产，而早产一天，就意味着孩子的存活率会降低一点。当然，用丈夫的话说是，“能在肚子里多待一天就多待一天，在肚子里肯定比在保温箱便宜”。
“我大人小孩都想保。”
“那你快去弄钱。钱不够的话你只能降低你的期望。”
医生跟他明确说，如果都想保的话，需要五万块钱，不交费，药就批不下来。任凭男人怎么求都没用，这是医院的固定流程。无奈他只有五千，房产只有自己住着的一套，无法抵押贷款，愁得在角落里抹眼泪。他抱着女人换床，几乎寸步不离；是他的哥哥在村里东奔西走地到处借钱，还包括一笔高息的贷款，才总算凑够了五万块钱。拿到医院的当天下午，产妇大出血，医生知道他们的家庭情况，在手术过程中能省则省。幸运的是，母女平安。
我感动的是，贫穷的男人自始至终都坚定地坚持“大人小孩都保”，哥哥愿意为了弟弟一家，四处奔走借债，毫无怨言。虽然他们有着很多根深蒂固的迂腐，如此贫穷还要生二胎，希望能生出一个男孩。
另一个是身体衰弱的高危产妇，已经在医院躺了几个月。老公在广州做生意，全程没有露过面，是她的爸爸一直陪着她。
她是一个乐观的女人，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之前已经顺利地相继生下过2个孩子，所以医生说她目前的情况很危险时，她并没有当回事。早产，遭遇血崩，在手术台上，医生跟她建议切除子宫，不然有生命危险。在手术室外等待的父亲已经同意，但她却执意恳求医生，“拜托你再努力一下，我现在才33岁，如果我43岁的话，没有关系，可是我才33岁。”以致后来呼吸心跳停止，几位医生轮流做心脏复苏，然后用纱布塞入腹腔，拉入ICU做最后的努力。
这一段对我的触动实在太大了，不明白她已经有了2个孩子，第3个也在她大出血之前被抱出来，为什么还不顾生命危险地要求医生保她的子宫。命悬一线之时，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我看的时候，下腹部都为她坠痛，感觉躺在手术台上开膛破肚的不是她，而是我，看她恳求医生保子宫，急得想跺脚，“妈蛋呀，你知道你就要死了嘛，还保个屁子宫呀。”
一个年轻产妇，已经怀孕28周，妊娠高血压，孩子没有了胎动，全家人都担心孩子脑发育有问题，坚持引产。医生不允许，说孩子已经是一个生命了，他们没有权利这么做，而且根据目前的检测，孩子是没有缺胳膊少腿等大问题的，至于脑子是否有问题，得生出来再做精密检查。
年轻的丈夫反复强调，“如果他哪里没长好，或者脑子有问题，我这辈子就完了”。
医院按照规定，做了剖腹产，孩子是个早产儿，需要送到保育室进一步观察。医生让年轻的父母做决定，争分夺秒之际，男人仍然犹豫再三，坚持要医生保证孩子没有任何问题，一遍遍问孩子存活的几率，健康的几率，“我害怕人财两空”。医生说我们没有办法告诉你几率，得再做检查才能知道，但如果你现在放弃，孩子一定保不住。劝到最后，医生有些怒了，时间耗不起，男人却在衡量、算计，情绪激动地跟男人说，“你们应该给孩子一个机会，一万块而已”，“人生最难受的就是你当时没有尽力”，后来男人总算同意花钱抢救孩子。遗憾的是，这个不受欢迎的孩子还是夭折了。
我最初看的时候义愤填膺，觉得太心寒了，一个爸爸，怎么能做到对自己的孩子见死不救，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一直在称重金钱与生命。如今想来，好像又无可指责，原本就拮据的生活状态，已经自顾不暇，如果被救活之后是一个脑瘫，如何有能力去照顾呢，是真的一辈子就毁了吧。他们的决定，也许就是那句“长痛不如短痛”了。
还有一个产妇，我的印象不算深，跟别人讲的时候都没提到过她，是为了写这篇文章，特意看了那晚观影过程中摸黑写的笔记。为了生一个男孩，怀了第三胎，妊娠晚期，子宫膜已经薄如纸张，辗转了好几家医院，才总算被这家医院接收。家人一再强调，钱不是问题。
我不记得具体过程怎么样了，记忆深刻的是，男人和小姑看到生出来的孩子如愿是个男孩，激动得直掉眼泪。他们说，“为了保这个小孩，家里面都好辛苦”，“没办法，在农村没有男孩是要被别人指着鼻子骂的”。
坦白讲，我一直觉得生娃对我来说还是一件很遥远的事，虽然我的朋友圈里已经出现越来越多的秀娃和怀孕日记。
有时我会想，一个曾经调皮捣蛋、偶尔惹是生非、丢散落四连自己都照顾不来、提点儿行李走几步都嫌累，打个预防疫苗都会吓得捂眼睛的可爱少女，是如何突然成为一个心甘情愿忍受剧烈疼痛、可以单手抱娃、喂奶换尿布等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母性光辉的、能够照顾别人的好妈妈的呢。这个转变究竟是如何完成的呢？是在甜蜜、兴奋、期待又交织着隐隐紧张与担忧的十月怀胎的过程中完成的么？
生育的过程真的太奇妙了，大概局外人永远都无法理解和体悟，只有经历了才会懂。
那晚跟朋友聊起这部片子，聊到那位生死关头还坚持保子宫的产妇，我说，“如果是我的话，即便是第一胎，别说切子宫了，想切什么切什么，管孩子是死是活，去TM的一切，医生拜托你千万别废话了，麻利儿利儿地快救我吧，只要让我活着就好。”
虽然听起来是玩笑话，但的确是我目前最真实的想法啊。这算自私和贪生怕死么？我怎么会是一个如此自私和贪生怕死的人呢？
我好像始终都对下一代缺乏最基本的使命感与责任感。失眠的时候，脑子像一个黑色浓稠的巨大漩涡，我会幻想这个世界停下来，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停留在当下，没有死亡，没有新生，这样也就不需要疼痛地割舍掉一段长久时间才孕育出的深厚感情，不需要重新费力地经营出一段迟早还会失去的新关系，多省力，多好。人类啊，何必自找烦恼。
就像一直不懂为什么几乎所有的冒险电影中，最后生还的通常都是孩子，这个孩子可能是用了十几个大人的命才保住的。“孩子活着，就代表着有了未来的希望”，这种想法根深蒂固到我们每个人的骨髓里，所有人都这么说。可是，假设一边是相处了几十年的父母，一边是才出生了一年的孩子，在遇到危险只能活一个的时候，到底是怎么做到选择先保孩子的呢？
尚且没有下一代的我，真是想破脑门儿也想不明白。
我也跟妈妈详细地讲起过这部片子。她笑着回，生孩子哪有这么恐怖啊，很轻松就生出来了，你说的这些都是例外，很少发生的。
是，那个在鬼门关走了两遭总算被救过来的产妇也说，”从来没想过发生这种事，在这之前总觉得发生也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所以，你永远无法提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中彩】的那一个。这就像冒着生命危险在赌博，因为另一个人的命运，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付到别人手里。这种自己无法做主的无助感与失控感，想想真的太恐怖了。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爱碰运气的人，就像借出去的钱，就不要想着对方归还，做一件事，我习惯先想到最坏的结果，如果我依然能够承受，才会去做。
看完这部片子之后我会想，既然有这样的风险，一个人为什么要生小孩儿呢？孩子于我们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呢？
“到了一定的年龄，就得结婚生子，自古以来都这样。” 哦，拜托，我最讨厌听“自古以来”了。
“孩子是你们爱的结晶，当然是为你爱的人生小孩儿啊，传宗接代。”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女人吵架的时候说“我都为你生孩子了，你为什么不对我好一点”？才会有即使没有感情了，也要为了孩子不离婚？以爱的名义，视孩子为工具和筹码？
“有个小孩儿生活才会有趣啊，你看他们多好玩儿多可爱多萌呀。” 这倒是真的，可有的小孩儿也很烦诶，吵吵闹闹哭哭，再说，我一直觉得我的生活本身就很有趣啊，这么多年没有小孩儿也没觉得缺了什么啊。世界那么大，有意思的事那么多，可一生太短了，哪有那么多时候感到无聊呢。
“老了以后有人照顾。” 可是孩子长大也有自己的生活啊，再说，生一个孩子是为了将来能够被照顾，这个理由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作为女性，有了小孩，你的人生才完整。“虽然我并不认同这个说法，但倒是想起了大学那会儿读渡边淳一的《钝感力》，书中写道一个女人成为母亲，就变得有了力量，大意是经过生产过程中巨大的疼痛，使她们有了超出男性的承受能力和忍耐能力。好吧。
诶，不想这么多了，总之希望将来我生小孩，是因为我自己真的很想生，是真的有一个理由足够打动我，让胆小的我愿意冒这个险。
做真正想做的事，这样如果不小心【中彩】了，也值。
最后再回到这部片子本身。据说它耗时700多天，在武汉大学中南医院的产科跟踪拍摄了40个家庭，共500多小时的素材，又经过600多天的剪辑，从中选出了有代表性的4个家庭，形成了这部片子。但在《长城》的碾压下，上映之后几乎没有排片。
那晚到场的制片人说，这部片子接下来将百城千场放映。如果这部片子来到了你所在的城市，不管你是单身还是恋爱中，未婚还是已婚，有娃还是没娃，是男还是女，年轻还是年长，我都推荐你去看看。制片人说接下来还有电视剧版，一集80-90分钟，会在电视上播出，比电影中的故事更全面更生动。“看到的是少数人，但我们有信心被大多数人喜欢。”“真心去体会我们想表达的东西，非常多。”
我很期待。
也期待自己可以早点淡然面对生死，不至于光是看着，腿都软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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