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见过一间老房子,房主早已携妇挈子搬离,只剩下一个空壳,曾有的明净的窗牖蒙了尘泥,兀自垂下头来,那方开在墙垣上的四四方方眼眶满是空洞和幽怨。
屋檐还有残破的燕窝。
春天的时候,南方的燕子飞回,从千万种模样的屋顶找到这里,衔泥补巢,孵化出娇燕,雏燕黄嫩的喙儿剥剥啄醒黎明,屋里的小宝翻身起来,揉揉眼睛,踮着小步子摇摇摆摆扑到窗前,玻璃被拍的嘣嘣响亮。
房子的大门已被取走做他用。
夏日傍晚的小院,是与世隔绝的小天地,孩子抱住急欲出门巡逻的猫儿,猫儿转过头,躺下用轻巧的软爪抚触着孩子的脸蛋,趁孩子放手嘻笑,起身夺路而逃。孩子不管,又去追鸭赶鸡去了。
院落里铺着长方形菜畦和高出平地的田埂的痕迹。
秋天,南瓜腆着大肚子稳踞晒太阳,晒饱成橙装,摘尽了葡萄的葡萄藤停下来,缘着竹竿攀爬,爬了那么久,下来的路它都不记得了。
冬天,小院冷寂,家里温暖,小火炉的热情不减,且从不感到孤独,它嚯嚯嚯的喧哗,有时,把炉壁都烧的红透。
那时的家和这时眼前的房子是了无踪迹可寻的前生今世。没有袅袅烟火的熏染炙烤,没有升腾婆娑的蒸汽的湿敷,房子的皮肤干燥,龟裂,一层层的剥离,它一点点剥去对过去的记忆,终于坐成了一个失忆的老者的姿势。
我路过,与它对视,又离去。
最终,它会颓圮,坍塌,它的碎片被拾掇去,和成泥。它的根基也许会保存,会朽没成杂草丛生,聒噪虫鸣。
老房子都是这样的命运,被希望盖就,被更新鲜的希望抛弃,被时间拆解,风化,遗忘。
我和父母去过我们的老房子,偌大的院子,齐腰的深草,生机正旺。矮墙分隔出那时生活活动的界线,房侧是猪圈,那时,探身低头,一只圆滚滚的小猪被母亲唤出来,就着田野里挖回来的野菜和麩糠唏噜噜吃完,哼哼回窝再睡。屋里的我在铺着蓝花油布炕上大哭,爬到低矮凹凸的窗台张望母亲的身影。
里间的水泥台应该在,上面摆的瓮缸虽大,装的家什并不多,只是为避免鼠虫的啃噬。外间泥巴灶台应该也在,柴火的灰烬充满了炉膛,那是为着离开老屋做的告别家宴,之后父母挑拣收拾行装,抱起我,奔向他乡。
老房子,老房子是什么呢?是村人墙上新年里被卷走丢弃的那幅旧画,尘封之后,隐匿沉寂。是沉在清澈湖里的一艘船,桅杆断朽,没有打捞的价值,却承载过风雨琳琅。
叶落可以回到滋养它的根系,人的脚步却在外兜兜转转,离初始的起点越来越远。
某个深秋的小巷,一个凋敝的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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