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哎,今天1号,忘了和老太太汇报体检结果了。交待完阿敏工作后,我按下了手机回拨键。
“喂,妈妈。我刚在处理中毒的小狗,没注意到电话。我忘了和你说结果了,挺好的。”电话一通,我便急忙给老太太汇报情况。
对面传来一声长长的吁气声后,老太太的声音传了过来,“那都挺好的吧,都没什么吧,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妈妈今天又去鸡冠山上香了,还给你求了平安符,等明天妈妈再去九乡山给你求个符,下星期一起带过来给你。”
我连连嗯了几声后,安慰起老太太,“妈妈我挺好的,你也别让自己太辛苦了,这都是命。我没事的,真的。”
“你没事,你哪会没事?什么命?这不是你的命!是我造的孽,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自己在外面胡来,你哪会小小年纪就要经受爸妈离婚?你爸说的对,都怪我没做好一个妈妈,你才会不喜欢女人。你才会得上这个病。是我的错!”说到这,老太太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我隔着听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电话另一边的那个血亲,告诉她,一切事情没有必然联系,还是告诉她,这是我天生的性向无从选择,又还是告诉她,就算是她的错,也是我自己的孽?
忽然间,我沉默了,只是听着听筒那边,一个母亲哭到几乎力竭撕心裂肺的声音。“妈妈,别难过了,事情都发生了,没得改了。我们不去想以前了,你下星期来多待几天,陪我去逛逛这儿的瀑布公园吧。小时候每天放学你都带我去公园呢,这次你也来带我好不好?”
几声抽泣之后,老太太故作欢快的语气回答我,“你这个贪玩鬼,行行行,你不嫌弃你妈走得慢就行,我们好好地逛,好好地看!”
“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当我说出想要和母亲一起去公园的请求那一刻,我对自己的决定表示错愕。一种恐惧攀附在我的心头,如同在隧道里穿行良久,害怕第一道抵达双眼的亮光。
染病后,我时常会在公园独处,来回踱步,并非是为了消磨这单薄的生命,而是在灌木丛生树荫庇护的地方,总有股特殊的气味,在空气中层层结网,先诱捕我的灵魂,再捆绑我的肉体。
这种感觉让我觉得无比羞耻,公园里最为隐蔽的密林是藏着惊天秘密的潘多拉,而对于一个行将朽木且生死皆在度外的个体,秘密是暧昧又可耻的。
我知道这个秘密和母亲有关。
“楠楠,妈妈昨晚可梦到你了”这是我在车站见到母亲时候,她说的第一句话。
母亲一边难掩兴奋地说道,一边从大衣内里的口袋里掏出两个平安符和一支签文:“这是妈给你求的两个符,还有一支上上签,签上说呀,你只要过了今年就会一帆风顺,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你的身啦,阿弥陀佛。妈昨晚还梦到你小时候了,小时候的你真是讨人喜欢,一张小脸胖嘟嘟的真是可爱,眼睛又大又水灵,你小姨说,这准是姑娘投错了胎•••”大概是意识到我性取向问题,母亲发现自己失言,随即就吞了声,兴奋的神情还留在她的脸上,而目光却先黯淡了下去,之后似有掩制不住的啜泣声。
我没有看她,等她情绪逐渐扶定后,将纸巾递予她。这是我从父亲身上学到对付母亲的套路。父亲曾不止和我一次说过他懂母亲,懂她不合时宜地自我感动和追逐浪漫。
他知道母亲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你TM就是个婊子!”父亲当晚的咒骂和母亲喋喋的哭喊以及啤酒瓶摔破的声音此刻回荡在我的脑海里,一时间我觉得头痛欲裂几近晕眩,我抬头望向车站的出站口,看见出站口慢慢缩小直至一条缝,我从缝里看见车站外人来人往,人们前行的步伐坚定,似乎知道前路总有繁花锦簇。而当晚我从门缝里看见的却是一个摇摇欲坠的家庭走向最后的分崩离析。
“阳阳你脸色不太好呀,是不是累到了,药有没有按时吃,有没有按时去复检啊?”
“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往事沿着那一条缝蜂拥而至,争吵、咒骂、啤酒瓶、玻璃碎片•••统统像找到倾泻的出口,找到我。
我记得当晚,我躲在门后看着父母的争吵,不知过了多久,才在哭泣中迷迷糊糊地睡去。睡意阑珊之间,感觉到有人轻轻抱起我,然后慢慢把我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我睁开朦胧的泪眼,看见母亲正低头注视着我。
“你醒啦?是我吵醒你的吗?”母亲微笑着关切地问我,然而母亲红肿的左脸颊还留着父亲的指印,眼角尚有泪痕,使她的微笑带着勉强和苦味,但我知道那一刻她对我的关怀就如同我当时的内疚一样真实。
“妈妈……你痛吗?”我摸着母亲的左脸颊,声音在喉咙中哽咽很久。
“妈妈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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