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西北大斜坡下的那一角,住着密密麻麻的人,我们叫它南街。天还混混沌沌地亮着,南街上的小吃专卖户们,便敲敲打打开始了他们下一场营生。晚上的客人可不像白天那样内敛,成三结五地一屁股就结结实实落在椅子上。轻快地抖起腿来,把椅子摇咿咿呀呀地响,他们也没在意,只是哒哒哒地喧笑着,新媳妇莹子则麻利地上菜。喜酸喜辣她都谙熟于心,都是些熟客。
其中一个穿着破旧牛仔裤,胡茬一动一动的男子眼神骨碌碌地盯着竹莹白嫩朴实的脸庞,婀娜的身姿,色眯眯地说到,“老板娘咋又漂亮嘞”。莹子红着脸,装作听不见,继续干着手中的活。这时打从后厨传来一阵声音“炒面出锅咯”,掀起帘子,是一个身材结实,脸上参差化着妆的中年妇女,一把豪气地摆到桌上,香气四逸,橙黄色的色拉油在灯光下闪啊闪,把众看客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又轻声呵斥“莹子,还不快到后面帮老头子摆弄活。”
莹子的丈夫叫阿拾,阿拾平时在外面跑货,着不得家,家里有五口人,阿拾父母,竹莹,阿拾和一个耳朵不好使的姥姥。南街上斜斜地摆着两道河沟长的店铺,阿拾家的炒面铺子是名声最响的一家。人说阿拾家有三宝:擀面活,炒面和莹子。着原本是打趣阿拾三十好几终于讨到老婆的。阿拾老婆,莹子不是本地人,一个寒冬深夜,竹莹父亲拉扯着莹子来到这里,举目无亲,眼里除了黑就是冷,那冷像有人拿着冰割子,一刀一刀往肉里挫。父女两个便坐在阿拾家门口,依偎着依稀的光亮把那想象成温暖。正巧碰上阿拾父亲跑货回来,便邀请他们进屋喝口热茶。这时莹子已经被冻得哆哆嗦嗦走不动道了。
在阿拾家的铺面里,各种调料被安静地放在小白桶里,橙的萝卜丝,绿的黄瓜丝,红的烤肠,白的盐巴,棕的醋,一一整齐地摆在桌上。一个大锅翻炒着或咸或辣的生活,无论多浓稠的滋味最后都被平均分配,成为香气四溢的炒面,再往青瓷勾勒花影的碟子里一倒,青橙黄绿,往来的行人,皆被钩住了眼睛。
大约七点,这条街像经历了黎明前的黑暗,生活的图景突然鲜活起来。倒在小卖部门口,敞着肚皮,一身酒气,胡言乱语的男人。你一口我一口喂着熏辣烤冷面的年轻男女。叉着腰,站在店门口一帧一帧剔牙,盯着往来行人一脸畅快的食客。再看那店铺屋顶的烟囱,一家比一家赛得高,仿佛在争谁比较受欢迎。小吃摊上,琳琅满目地摆着各式各样的串串,各式各样的,但走进一看,也不过那几样,让人提不起吃的劲头。南街的夜晚,一如往常,你可以说热闹,也可以说不热闹。
热闹终究只浮于表面。生活还要继续行且。
南街尽头有一颗高大的松树,每到农历十月十二日,南街上的家家户户便会拿上家里最好的吃食,前往祭拜。再偷偷地点上几把纸钱,以祈祷生活顺遂,烧纸钱的火越大,神灵的承诺就会越多越准。
南街的店家们总是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有的夜里一两点起床,有的三四点起床,五六点起床的是没有的,毕竟大家都要维生的。有一些非南街小贩,也要早早的来到,提前占一个好位置,以求多卖点货,多挣点钱,至于挣钱来干嘛,除了维持生计外,存起来也是好的,枕头里,被窝里,鞋垫下,能存点是一点,没什么不好,钱也不会咬脚,大家都那么想。
烤冷面那家是一对来自东北的夫妻,说是家乡发展不好,带着一身走南闯北的手艺拖着一家五口来到这座城市这条街。孩子八九岁,这家人特别重视教育,认为读书好,小孩子就是该读书。这家烤冷面的老板最常提起的就是东北辽宁某名人。他总是对着络绎不绝的客人说:我跟你提那么一嘴。老板虎口上是一个深灰色的纹身,具体纹的是什么看不出来。老板娘具有所有东北女人的特色,爱漂亮,豪爽以及嗓门大。她的脸浓白中略带油腻,眼帘上重重画着眼线,也是深灰色,跟老板遥相呼应,好似他们夫妻俩的标识。
阿拾回来了,夫妻俩在房间里稀稀疏疏说着悄悄话。好大半天莹子从房间里出来。走到婆婆房间,婆婆在熏黄的灯在数钱。她数得那样认真,不耐其烦,一张张皱巴的纸币被她翻过来折过去的,一小叠一小叠,整整齐齐地有了钱的样子。莹子呆在一旁不知道如何是好,便又悄悄地退出。阿拾小睡了一会,便开始操持店里的营生,阿拾不走了,暂时不走了,因为莹子怀孕了,这第一胎来得格外珍贵。原来是阿拾患有不孕症,但婚后被一个行走江湖的老中医治好了。起初,莹子父亲问竹莹愿不愿意嫁给阿拾,莹子羞涩地点头,想起了当年那个在自己快要冻死的时候给自己一碗热面的大哥哥。阿拾一家人一直过得波澜不惊,不争不吵,稳稳当当,竟奇妙地有一种古代相敬如宾的感觉。其实计较起来也是一地鸡毛说不清楚,还不如坐下来吃碗饭填饱肚子来得实在。
后来警察找上门带走阿拾,莹子脸上挂着斑驳的泪痕,远远地跟着。再后来莹子回到店铺里,暴怒又绝望中的婆婆像是知道了什么给了她凌厉的一巴掌,又狠狠地往她肚子上踹了一脚,她险些瘫坐在地上。无言僵持了一会,又各自忙碌。这时进来几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极粗俗地打趣道:老板娘又漂亮嘞,老板可怎么舍得天天出去跑货。莹子应付自如地回答道:一家人总要过日子的。说罢带着笑意递上一叠香喷喷火辣辣的花生米。男人们便哈哈哈地吃起来。莹子转身往后厨走去,掀起帘子和以往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在帘子落下的那一瞬间,悄悄地迅速地擦掉眼角的液体。记忆被撞开,想起阿拾新婚不久就出去跑货,说是有个大老板看中了老实淳朴的阿拾,要把他签到劳动公司去,以后每个月都有固定工资,跑得好还有提成。只是在签公司之前有个作为考核用的单子要跑,如果任务顺利完成,那就立马签约。这意味着,阿拾以后就有一份相当固定客观的工作。世代都以手艺谋生的人家觉得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阿拾一家人听了之后都很高兴,并且阿拾父亲当天还开了一瓶不知哪里讨来的好酒庆祝。阿拾这次跑单的雇佣金可以顶上一家人一年生活的费用了,细细盘算着还能省下一笔。
哪知,是场鸿门宴。
有一家卖冷串的,铺子外五五六六地推积着空箱,其中还传出或有或无的鸡蛋腥。铺在店门口的硬纸板也被进进出出的脚印磨得熏黑。煤气罐安然地躺在一旁,仿佛不曾被关心。拨开手工流苏,露出店容,店里的布局很紧凑,进门是三张桌子靠墙拜访每张能坐四个人,往里走就是收银台,收银台上用格子木装着名酒。好几次有胆大的客人问:你这酒是不是真的,价格很便宜啊。老板也不尴尬,笑呵呵地说:你说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收银台旁边有一个屏风,隔成了两个空间,一个靠窗一个靠后厨。靠窗那个摆了一个大银桌,一张透明无色的纱布盖着,上面摆着几副像样地未开封的餐具包装。椅子却是古朴的木色,没有往桌里收,亮堂堂地露出喜庆的靠垫来。店主的小孩穿着公主裙踩着粉色的儿童代步车,嘴里嘟嘟弄弄地唱着“哩哩哩你是我的好朋友,啦啦啦你是我的好朋友”,细软的马尾乖巧地附在脑后一晃一晃的。
这里除了固定店面还有流动小贩。那老贩头推着陈旧的老式自行车,左右两个小白桶黑色盖子,桶很白,里面大约是酒,老贩头穿着老式陆军鞋,衣服灰蒙蒙,一身尘土,但吆喝的嗓音总是很清亮,像不出名又不甘心的男高音,那声音贯彻整方南街上空。他缓步行走,骨子里却透出一阵快来,没有人理会他,可他的声音依旧洪亮,说的是方言,让人听不分明,他在究竟在吆喝些什么,只是看着他的背影忽地远了,耳旁却还真切着停留他的声音。
卖臭豆腐那一家从来都是门庭稀客,但一家人总是一脸乐融融地像你打着招呼,有种气定神闲的气概。
有一家卖着烧烤的,胖胖的女人,兜着围裙,待着被油侵了大片都舍不得换的红色帽子。熟练地刷着配料。“多放点辣,我待会来取。”一个客人匆匆地说,又匆匆地走。不一会儿胖女人就把烧烤打包好了。心满意足地转身剪起了鱼内脏。
在这林林总总中还夹杂着一家理发店,是“老字号”,经营多年,主要服务于街坊。,老店主去世了,他的儿子便承下家业,这年轻人叫阿丁,崇尚新潮,浓黑的“鸟窝头”上突兀地染着一抹黄,店里的小弟也跟着大哥的时尚,有的甚至把发型弄成火烈鸟的颜色。这家店以出格的“艺术”和夸张的音乐吸引了无数“膜拜”他们的年轻人。每逢放假的日子,一些学生崽们都会相约来这个店里,或洗头,或剪头发,或弄个“叱咤江湖”的离子烫。没事的也要来这里呆着,他们把热闹隔开来。只留一扇透明玻璃令我们窥知他们四仰八叉的笑声。老板阿丁总是娴熟地招待每一位客人,他熟知每一个客人的喜好。毕竟有些东西靠问,有些东西靠看;有些人热烈,有些人平淡。
这天,好似发生了什么,往常恬淡而富有生活闹气的南街一下炸开了锅。
往来人间,沧淼一栗,喘喘地行走,过活罢!
阿拾家一直盘踞在小黑屋不肯出门的姥姥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什么,拿出些手绢,手套之类的,样式老旧又极为结实的手工织物,拿起小马扎和一方破布在在北风呼啸的大斜坡上卖货,嘴里呀呀呀呀地说不出话来,脑袋不受控制地颤巍,眼睛直直盯着远方。
一滴浊泪滑落,她要等孙子阿拾回家。
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簌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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