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天府衙门口，两童子在柱子后探头探脑，窃窃私语：“从前只听闻斗战胜佛，从未见过其真身，今日沾主上的光，可算一睹其真容。”“燃智，燃慧，把灵骑给大圣牵去府邸”金身罗汉唤了自家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童子。自取经封佛之后，他已有三百多年没见过大师兄。今日大师兄登门饮酒，对他东门御马斯的门户灵骑有几分意趣，想着便送了师兄去。

      “大师兄，这仙兽你且收下吧，有了它庇体，以后你再下水就方便的多。”孙悟空侧目抚了抚仙兽的毛发，道：“既是仙兽，为何不通灵性？”

      “这个说来话长，也是几百年之前的事了。这小兽原是东海龙王的坐骑避水金晶兽，乃四海第一灵兽。但不知轻重，动了凡心，历了一次情劫，犯下大错。老龙王告上了天庭，玉帝见此兽灵力非凡又世间难求，饶它一条性命。贬它去做了天庭御马斯的门户，专给东海运送马匹。”孙悟空看着自己手下温顺的小兽，勾起嘴角：“也是有趣。”悟净少见大师兄这般，接着说下去：“百年前我曾去东海赴宴，路上偶然碰到它，受了伤奄奄一息，我瞧它眼神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便将其救了。送去御马斯那边却无人再要，这小兽历劫之后蛮狠的紧，得罪了不少御马斯的小吏，我就将它留了下来，做了我东门的门户。今日看着师兄你对这小兽有几分意趣，或是有缘，且它又熟悉六界大陆，若是师兄不嫌弃，便留在你身边罢。”孙悟空揉了揉仙兽脑袋，它低呼一声，往孙悟空身边蹭了蹭，又不敢靠的太近。孙悟空被眼前兽的滑稽逗出笑，应了沙师弟：“好，承你这个情，这小兽此后就跟着我罢。”

      入了清虚，孙悟空越下妖兽，朝殿门走去。

      身后的小兽一直看着他，大圣啊大圣，你可记得，当年路经火焰山时，你假扮牛魔王骑走的那头碧水晴精兽，如今万年已过，你成了佛，我却还是妖兽一枚。

      碧苓望着大圣走远的方向，想起几百年前的那个夜来。

      “你明知道那不是我”牛魔王怒气冲冠，死死地瞪着化作孩童模样的小兽，眼前的人趴在地上气息奄奄，面容苍白，却紧抿嘴唇，一句话也不说。“你让我出了天大的洋相，在四海八荒众神面前尽失颜面。”牛魔王震怒，他最宠爱的仙兽，为何今日背叛了他。“你有何话要说？”“小人自知罪孽深重，无话可说。”半晌，碧苓动了动嘴唇，吐出几个字来。“来人，将碧苓关入髓空，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它出来。”

      夜，髓空。

      “小碧，你何苦如此？”河婆看着碧苓自小长大，如今却堕入髓空，遭受剥皮之苦，她实在心疼。

      “我执意如此。”

      “孙悟空已经不是你所知道的那个大英雄了。”河婆痛心的说出这句话来。五百年前，万妖之界，孙悟空的大闹天宫之举给他们妖界带来无上的荣耀，他们混沌在黑暗幽界里的妖灵，天真的以为妖灵将要翻身，满心欢喜的大举杆旗追随孙悟空，然而他却败在如来手上，心甘情愿跟着人间的和尚去取经。没了孙悟空的震慑，仙界众神纷纷趁机打压妖界，万妖从此只能永远都生活在无尽幽界里，任人踩踏。

      碧苓摇摇头：“不，无论他是何种样子，他都是我的英雄。”一朝是，永远是。就算在这髓空孤寂此生，又如何？

      他是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他是孤寂五百年的泼猴，他是斩妖除魔的取经人，任何一种样子，我都只是听说，那又怎样，能远远的看上一眼，我都觉得满足。

      髓空漆黑如墨，不分昼夜，周遭灵气充满冰寒，稍微一动便是噬心的疼，但好在，碧苓熬了过去。

      五百二十一年，她终于又再次见到了大圣。

      夜，太清仙境。

      太上老君停了手边丹炉中的的丹火，睁眼远远看向自己殿门的方向。那里，孙悟空斜靠在一根柱子旁边，手里提着一壶琼浆，目光却望向殿门外的三十三天星海。太上手抚胡须，心底已有了大概，抬脚向外一步踏去，再出现时已是悟空身侧。“老君，近来可好？”孙悟空依旧看着星海，摇着手里的酒壶，道“两百年前我曾去南海翁仙人处论道，离去时承仙翁恩情，赠吾此酒，仙翁曾说此酒是其暇时所酿，无名，受赠之后称其离忧，老君可愿赏面共饮？”“南海仙翁的酒自是要饮的，不过大圣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前来不只为喝酒吧？”老君笑看着孙悟空，孙悟空收回了看向星海的目光，转向太上老君，道：“我想知道牛魔王的那只碧水金睛兽。”太上老君蹙起眉头，想了想，都是九百年前的事了吗？轻叹“离忧，离忧，大圣自成佛后逍遥自在，却闭关凌虚，专心悟禅，心中却有忧虑么？”他在孙悟空对面坐下，“大圣，你取经的事，你可还记得？”“不怎么再想起了。”“那当年火焰山那场劫，你还有几分印象？”“是有一点记忆”老君叹了口气，偏偏眼前这厮又怠慢不得，只能一五一十细说给孙悟空。

      直到童子来提醒老君丹成，两人才从久远的回忆里回过神。

      老君也总算是得了个借口得以脱身。

      行了礼，随了他去。

      三日后，御马斯上使差人送来一个锦盒，孙悟空打开，里面是一张破旧的金箔――

      承年玖月，仙兽碧苓，剔其仙骨，贬其仙力；割咙封喉，歃血滋生，不入三世，不出六界。

                                            帝诏

      御马斯上使听说斗战胜佛最近在查那只妖兽的事，那妖兽本是空清仙翁喂养了千年的小兽，后来做了牛魔王的坐骑。然犯了天条，牛魔王私刑折磨，空清仙翁得了消息，不忍牛魔王暴虐，上奏玉帝，玉帝不好博了空清仙翁的面子，本想放那仙兽一条生路，仙兽却偏不低头，惹恼了玉帝。其实一只仙兽，本生不出如此大的波澜，无奈背后与斗战胜佛当年西天取经有关。如今过了几千年，斗战胜佛又往事重提，一众仙人的纷纷附和下，御马斯将这条丞送与孙悟空做个顺水人情，不料却惹火上身，斗战胜佛亲自来了御马斯，推脱不得又不好不答，只是此事太久远，三言两语却也道不清楚，只得拿出悬域镜让孙悟空回溯九百年前御马斯的往事。

      孙悟空斜睨着眼看着悬域境内，身旁的御马斯上使各个屏气凝神，生怕一不小心，这位不好伺候的主又闹出什么事端。

    “小碧，值吗？”河婆看着碧苓，一如当年堕入髓空之时的苦口婆心，剔仙骨，割咙封喉！这些年她见过碧苓的甘之如殆，而今这种程度，河婆的心也在滴血。

    “我执意如此。”她也一如当年般倔强。

    “孙悟空早就不记得你了。”碧苓摇摇头：“就算他忘记前尘，遗落俗世，在我心中，他依旧是我的英雄。”

      上使在一旁看的战战兢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直到孙悟空收回落在境内的目光，转身离去，这才松了一口气。

      孙悟空踏进自己的凌虚，弯弯绕绕几处，看见小兽卧在水池边，觉察到他来，一个起身就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屈膝低头，孙悟空一个越步翻身上去，拍拍小兽的背，去上次的那座山吧。

      这次又是看了半晌的天色，碧苓不明，大圣近来似乎是有忧虑。

      孙悟空抚了抚身旁妖兽的头，小兽温顺的蹭在他身旁，良久，孙悟空开口：小兽，要是再有一次呢？

      大圣，你总是记不住我的名字，我却最喜欢听你叫我“小兽”。碧苓抬眼看着眼前人，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若是再有一次，依然如此。

      不悔？

      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