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肉体和悬浮液的混合体,才是你和我。”
——佚名
文/街头双瞳哥
“要是不想被扔下去,你就离我远点!”我用手肘顶开机车后座上那个全身缠着破布的男人。
看在他算了救了我的份上,我不得已接受了他的建议。
他需要一个司机,我需要一个向导。
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处公路隧道。那些上百年前的标志,让我确认这条隧道建在贯穿半岛的46号公路之上。他说这是阿卡索克的一处据点,穿过一些密道,可以从先前那座干涸水库到达这里。
这个当口,我还不准备问他先前是用了什么把戏把我弄晕的,在水库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很清楚,弥楼山城的高级护卫在伊马半岛被阿卡索克这样的“毒贩”折磨至死的事,不可能随便就过去了,况且这整件事已经牵扯到护卫局的中层长官。从这些不可信赖的亘民嘴里问出要紧问题需要一些特别的”氛围”。弥楼山城的年轻高级护卫里,除了我和潘心康外——包括埃拉·基恩——是不惮使用非常规手段来获得他们所需要的信息的。
更关键的是,这个人身上有我需要的更重要的线索。
在离开隧道之前,他帮我把巴古斯和T412的尸体固定在刑床之上,然后推到一处干净的地方锁在一起,以防被洪水冲走。
等雨季结束,我一定会把回到这里,把他们的尸骸带回弥楼山城。
“绷带”指着眼睛微张的T412:“为什么不带上他的储存器?也许他录下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是个人,不是你们以为的机器人!”我说,“你装在手臂上的这个东西倒是可以成为罪证。”
在整个过程中,我都不愿拿正眼看这个“向导”。
他从脸到脚胡乱缠绕着从其他“殉道者”的尸体上收集来的破布,那褪去斑斓底色和斑驳的血迹,以及难以描述的气息……我的天,简直是一具恶心的丧尸!
最让我不舒服是套在他左手臂上的本属于巴古斯的护甲,如果能逃的出去,我会从他身上再扒下来!
我懒得问他名字。暗地里给了他一个编号:Y33157。“Y”是“伊马半岛”的简写;“33”指护卫局成立以来,这是第33次深入伊马半岛执行任务;“157”指的是如果他也能活下来,那他将是第157个被送回山城的亘客——不包括那些死掉的。
同时,我还用一个比较简短的外号——“绷带”——来代表他,尽管他身上包的东西还不如绷带。
当然,不是特别必要,我是不会叫出口的。
他还说了些关于阿卡索克不得要领的信息:诸如他是婆娑城高层派到伊马半岛负责亘世界事务之类的皮毛信息。
我直觉,他是在避重就轻。
我小心躲过隧道两侧“殉道者”的尸体,掩鼻闭嘴听着“绷带”喋喋不休,他与先前在“他世界”里那个穿着“棘山系”道甲的高大男人相比,唯一不变的就是碎嘴。
从一路的狼藉来看,这里有很多人活动过的痕迹,光是那种矿洞用的探照灯,就随便找到了3个,而且都还能工作,这颠覆了我对伊马半岛荒芜的印象,也加重了我对埃拉·基恩和整个弥楼山城的怀疑。
在尸堆尽头,一个小通道里,我们找到了这台机车。
它几乎长两米,装配氢燃料箱和发动机一体,巨如马腹的的核心动力设备,加上流线形的框架,一看就是90年前人类痴迷的设计美学。但这些都掩盖不了它的缺陷:坐垫过短,前后两人得贴得很近。
“离我远点!”我又强调了一遍。
如果不是承诺在前,真不想让这家伙坐在后座。
我发动了一下车子,状态还不错。
“你可能不知道,长官!这台非常拉风的氢燃料碳纤维机车,你知道它的型号吗?KylinH2!在婆娑城都找不到10部!”
“嗤!”我冷笑一声,“抓稳了吗?”
“可是在这个地方,这个比机车更难找!”他冷不丁从后面递过一块斑驳的破布,差点拂到我的脸!
“拿开!”我毛骨悚然地差点从车上跳下来。
“看到隧道外面的暗红色了吗?雨已经开始下了,外面的红雾是接近70℃的水蒸气!试问你脸上的皮肉能坚持多久?”
他说的可能不是危言耸听。
伊马半岛在旱雨两季交替的当天,冲锋在最前的降水往往还没到达地面,就被地狱之火烤成了水蒸气,而上空源源不断的降水如同盖子,让地表的水蒸气不断淤积, 不断上升的湿度会让燥热变为灼热,如同被火烧开的蒸锅,甚至烫伤人的体表!
我看着机车后视镜里一张丧尸脸和另一张有些憔悴,但我见犹怜的漂亮脸蛋一前一后的摆在那里,才勉为其难地接过破布。
他又很自觉地把唯一头盔让我戴上,说:“这一路下去,我可能会有一些不太好的变化,我的意思是说,长官,我想求您……”
我没耐心听他说完,就踩下了油门,机车猛然向前飞驰而去,很快就达到一个让我都惊讶的时速。
隧道尽头的光圈越来越大,暗红变成了棕红,然后变成了猩红……
在冲出隧道的一瞬间,一股热浪从头盔的下沿涌进来,紧紧勒住脖子再包住脸!
我张口想骂这个鬼天气,却被灼到了喉咙!每呼吸一下,感觉鼻咽部分被蒸熟一分!
猩红灼雾中,42号公路延伸在一些死去的城镇、丘陵之间,车轮碾压在的砂砾上,发出像恶兽低吼声。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恒星泰坦却在雾气渐厚的中天黯淡冷漠地盯着两个逃亡的人类。
“绷带”终于闭上了嘴。他在出发前说,顺着42号公路往北开出200公里左右,就会进入伊斯特山的余脉,地势会逐渐抬升,必须赶在第一波冻雨形成的山洪前到达一个比较高的位置,才能稍事休息。
“绷带”在出发前絮絮叨叨的废话里说自己可能会有一些“不太好的变化”,我知道他是请我有个心理准备,在他发疯的时候不要扔下他。
发疯,太正常了。
那些经历了亘世界和使用了药物的亘民们没有多少人能安然撑过药物戒断期。即便是表面上恢复了正常,他们的意识里也会留下一个通往亘世界的黑洞。
关于这个问题,Sigutoto公司的遗老们争吵了几十年。如果没有阿德拉·基恩干预,这个问题就会从生理问题变成哲学问题。
根据我的经验,像“绷带”这种情况,预后是极差的,从他离开连接舱算起,很少能挺过10天以上。
真不知道他能给我当多久的“向导”。
好在46号公路路况不错,我经常让机车开出了100迈以上的速度。
在逃亡的第一个小时,这具“丧尸”还算“绅士”,有一段时间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规规矩矩地遵从的我要求,“只能”抓着机车的两侧固定身体,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必须”与我的后背保持一个拳头以上的距离,总之不允许与我任何有身体上的接触。
忽然,他把头抵在了我的背上。
我后倾推开他的脑袋,没想到几秒钟后,他仍然会把脑袋抵在我背上!
反复几次后,我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打瞌睡了?
我看了一眼后视镜,看不到他的脸。
我正准备再次推开他,这家伙居然从后面直接环抱住我的腰,整个身体和脸都贴到我背上!
这家伙简直是不想活了!
我急刹车,停下,反手一个肘击!
他毫无抵抗力地直接从后座趴到了地上。
在我余怒未消的时候,“绷带”慢慢地用装着护甲的手臂抓住机车一侧,费劲地把自己从地上拉了起来,又坐到了后座上。
“早就警告过你……”我正想把他教训一番的时候,他正好他抬起了头。这才看到,他的脸和脖子上的破布已经浸满了赭红色的干涸血迹,手臂上的破布也惨不忍睹!
我想或许因为是他身上失去角质层的皮肤承受不了这种热度的蒸汽,可能是有些脱水或是”蒸熟“;难以忍受的痛苦往往会让人神志不清,不由自主地想抱住什么。
毕竟我不算太宽的背也能为他抵挡一部分热雾。
“绷带”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拿出从隧道里带出来的水壶一饮而尽。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想把头盔摘下来给他,却被他拒绝了。
但是,狠话还是要说的。
“你要是再……”我还没说完,只见南方的天空几乎一瞬间变成暗紫色!
接着,赫然出现了一道连天接地、黑如煤墨的巨墙!
“还没到休息点。”“绷带”从容地跨上车,“别停下,别回头,长官!”
逃亡重新开始。
刚开始,“绷带”按我的要求保持着身位。一会儿之后,他好像又挺不住了。后视镜里,他无意识地向后仰去——如果不是护甲带来的额外握力,很可能早就飞出去了。
我连忙稍踩刹车,减速。
“绷带”由于惯性,重重趴在我的背上。
“别慢下来,长官……”他在我耳边说。
“别废话!抱着我!”我喊道。
“绷带”像是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环抱住我的腰;一会儿之后,又把脸贴在我背上,我能隐约听到他在痛苦呻呤。
可是,他居然越抱越紧,直到我喘不过气来!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只好把他的双臂拉到胸甲上,确保不至于被巴古斯的护甲箍晕。但我没想到,他交叠的双手以一种猥琐的方式按在胸甲的两处凸起上!
后视镜里,黑色巨墙越逼越近。如此境况,我也只好暂且忍耐,先心里把这具“丧尸”杀死了几百次。
一刻钟后,“巨墙”已目测不出距离。
我听到似乎来自宇宙深处的绵绵不绝的低沉叹息……
一滴雨落砸在头盔上,两滴……三滴……轻微的震颤越来越密集。
前方,炙热的地面上蒸腾起灰白色的蒸汽,闷得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倏然,如同有只巨手从上重击而下,我的头几乎磕在车头上!
巨大冲击力和轰鸣在一瞬间就将我的专注力全部打散!
前方团起一圈的巨大的幕布,我基本看不清去路,机车也开始失控,左右摇摆起来!
“别停!”我忽然听到“绷带”在我耳边说。
我瞟了一眼后视镜,肩膀上方,有两点亮蓝色“星光”晦暗的背景上闪烁得很坚定。
我心里骂了一句:下流家伙,都是装的!但的心神却很奇怪地稳下来。
此时,我已看不清表盘时速,但我知道无论是减速还是滑倒,我和他都会被雨墙吞噬!
我开始产生一种身处平行世界的错觉,只有后座上那个人的紧抱和时不时的颤抖,提醒我他和我还活着,逃亡还在继续……
终于,前方的天空开始出现亮色……
机车穿行在一条峡谷之间,远一点的地方能看到缓坡抬升,雨量开始变小……
我适当减慢了速度,小心避开两边山头陡峭处冲下来的如瀑山洪。
接近缓坡的最高点,“绷带”的手终于像是舍不得宝贝似地从我的胸部移开!
他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停下。
把车停稳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从后座上掼下!
他想从地上坐起来,被我一脚踹翻在地……
我摘下头盔,再扯掉脸上的恶心破布,忽然,一股冷风倏地直刺鼻腔!
冻雨!我心里冒出了这两个字。
周围,那些血浆色的荒芜山头、环绕其周的云海,以及不知发生于何处的山洪泥流的声响,都让我觉得先前看到的雨墙不太真实,更遑论伊马半岛持续了5年零4个月的旱季!
“绷带”歪斜地用铁甲包裹的肘部支撑在地上,依然只露出两个眼睛;他身上的血污已被狂雨冲刷干净,肩膀上几条松开的破布在山风中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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