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招落榜的那年七月，我到学校查分，得知高招不第，只好带着几分失意回家，路上自行车更是不争气，不停的掉链子，走到铁路岔道又把车上带的书箱弄烂，书本掉了一地。后来大学里结识的女同学日后成为爱人，她家居然就住在这个岔道旁。
三十公里的路途从下午走到黄昏，再到旁晚，最后一直到星夜，看着路两边寂寥的玉米地，饥饿和失意像俩个小鬼拖着后退，怎么也走不动。于是就到路边村舍寻了一户人家住下。男主人在炕房前的树林里与人喷阔，女主人拿来一个床单，拉一张铺席，让我也睡在树林里。天亮的时候，我把床单叠好，放在房门口悄悄离去。多少年过去，每次走过这桩村舍，那夜的往事就会想起。自己也曾是个落难的秀才，幻想着那天得志，一定去登门拜谢。
因为没有得中，只有复读。虽没上线，复读的分数还不算太低，所以老师希望我继续返校，我却羞于见人，就经人介绍去了市区，以至于后来录取通知下来，硬是被母校截流，到学校刚好遇上老师，还是同村的大伯，他骂起来就更不留面子，“你跑国外复习了，就考了个大专，还咋有脸回来！”
但不管咋说，转学复读的那段日子还是很充实，老师也很亲近，尤其高中一同学不时来看我，他其实高考成绩不错，第一年就过线，但他心胸高，感觉不理想，就没报志愿，可他父亲觉着实在可惜，再说家里还有两个学生，供起来实在吃力，于是赶紧找到班主任，俩人一商量就给报了个师范类的大专，如此家长老师两人都合了心意。他的分数自然足足有余，没什么意外就被录取了。
等通知书下来，感到意外的同学执意不上，坚持要复读，有天夜里下着大雨，他跪在父亲面前甚至不惜咬破手指，但他父亲仍然没有同意。学校开学了，他虽报到入学，还是人在曹营心在汉，一心想复读，于是常找到我复读的学校，陪我几天就无奈而返，直到我后来也考了进去，还是同一个专业，我俩又成同门兄弟。
对于我来说，能够鲤鱼跳龙门不再复读、不回家种地就谢天谢地了。尽管这样，当初还是经历了一番波折。听说分数下来，我骑车跑了二十公里赶到学校，结果老师下班回家。午间没地方去，就在校门外吃了碗烩面，回到校园里，在教室前的树林里，把自行车往地上一平，躺上硬是睡着了，多亏当年有这功夫！
等下午老师来，看到自己的成绩只过线几分，尽管那年高考分数普遍偏低。先前高考填表志愿是先估分、再报志愿，而后分数才下来，等于布袋买猫，现在改成分数下来再填报，但心里还是没底。无奈师范类上的人数少，而且还有补贴，虽说是大专录取分数却实际低于一般的中专，因此“大专”一栏就报了师范。“中专”栏也不能空着，平日里见戴大盖帽的挺牛，自己腿脚不灵，不敢报警校，就报了个司法。
填表师范类时，可选填两个专业，自己又犯难了。在“政教”与“中文”二者之间不知该把哪个放前面，当然是第一志愿先录取，最后不知究竟为啥就把“中文”放在了前面，论说当时自己数学、政治两门成绩还好一点。如此有点像之前报道过的两个女孩上学，父母丢硬币二选一，或许这就是命。当然，随着年龄增加，特别是落败次数多了也就感悟出来。其实这是性格决定命运。不熟悉的人看我这个人挺干练，其实不知道我败在了优柔寡断。没办法，生就一身铁骨，却怀揣一副柔肠。性情中人最终也只能这样。兴许上身长、下身短的身体结构，本身就注定了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报完志愿回到家，家里人和我一样，起初是盼望着分数下来，现在分数上线了又开始紧张，包括知内的亲戚也都跟着操心。姑姑听说她村上一个在市区工作的族家大哥回来了，赶紧把我的情况给他说了。说来也巧，这位大叔正好有一同事家的女儿在“司法”工作，几天前他去同事家，见同事家的女儿生育回了娘家。如此大叔答应帮忙问问。
无奈我心切，我姑比我更急切，当天下午就叫催着让我和这位老叔骑车进了城，狠心买了件健力宝，扛住就去了。结果人家推说，今年生孩子休产假，不参与招生，不过听说负责招生的已到本市，可以先去面试。隔天在一家宾馆见到了一胖一瘦两位主考，没有过多的流程，只是让我读了一段报纸，在得知我获过市级“优秀学生干部”时，从二位交换的眼神中约略知道，应该还比较满意。当然只是猜测，于是便回去等消息。
这时，父亲在外务工尚未返回，坐在自家院里的母子俩，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再低头数数远近的亲戚，终于母亲想起来了，我大爷家的姑姑，也就是二叔的妹妹，曾给我母亲说过，她村上有个远亲在市里，等将来我考学了可以给他说说。这就是母亲，遇到难事总是搜肠刮肚的想注意，不像父亲遇到事就只是抱头叹气，当然父亲要是活着，知道我又这样说他，一定会生气！不过，父亲也请放心，这一点没失传，至少我和大哥遇事都这样。
第二天，我赶到这位姑姑家，姑父没有推辞，当天准备了点大蒜，又去灌了壶小磨油，天明我俩就登程，中午即赶到。在姑父同村一哥家吃过饭，午后便去了亲戚家，慈眉善目的一看就知是老教育，特别是论起年龄，我父亲居然也是他先前的学生。他从学校出来后一直从事教育管理，得知我报的师范，更是情有独钟，答应马上给问问。
原来当时“师范”的校长是他曾经的老同事。据他后来说，我走后没几天，他抱上个西瓜就去了，人家一看分数够了，就答复只要档案转过来就可录取。可这些当时我并不知悉，还在家坐等消息，实在熬不过，就再次骑车到复读的学校。
当时，班主任老师被抽调招生办帮助整理档案。听了我前后两个志愿的情况，班主任建议我把排在前面的师范划掉，只保留中专，他甚至听与我一样报司法的同学说，他托的熟人居然提到过我的名字，言外之意我很有可能被录取，在当时背景下，当个法官总比当个老师长远，可我犹豫着不敢，担心二次复读，更害怕回家务农。最终读了师范，错过了法官。
等两年专科很快毕业，“老教育”劝我回原籍任教，我因为谈的女朋友留在本地，铁了心不回去，可师范类是定向分配。我看女友已改派，心里非常着急。有次回家，听父亲说，本村按辈分有个叫爷的在市里。说是叫爷，其实比我父亲也就长一岁，因为读过高中，人长得秀气，字也写得漂亮，村里都称呼他秀才，原先在家做大队干部，后来招工进了城。
三个月的实习结束了，眼看就要毕业分配。有天下午我叫上一同学，带着仅有的一点信息，一路走着问着就去了。在一排瓦房前，我报了“秀才爷”的名字，没想到正要推门进屋的一位头发花白、身材微胖的中年人竟说，“我就是，你是——”
我报了父亲的名字，“秀才爷”马上客气地招呼着进屋。不巧那天他家那位奶串亲戚去了，“秀才爷”亲自下厨做了两个菜，倒上酒让我俩陪他喝两口。那时并不太会饮酒，还是感受到这些长期在外的长者见到乡邻时的浓浓深情。
先前我的一位发小考学到省城，也是去拜访同村一位叔。老叔见了本村小孩自然亲切，刚好赶上吃饭，平时爱喝两口的老叔就给小伙儿把酒倒上，小伙也是头回进城，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老叔以为小伙能喝，就又给倒上，小伙也不推辞，端起来咕咚一声又喝了，老叔自然高兴，后生可畏，鼓励他有空到家陪他，说着又给倒上了，小伙这时尽管端杯的手已经有点抖，但还是一仰脸给干了，谁知杯子没放下，就来了个对地开花。
后来我刚才加工作，这位在校还没毕业的发小来找我，晚上俩人在地摊上花几块钱，要了一瓶光肚白酒，一碟水煮花生豆就喝上了。夜里我把借宿的床铺让给他，另寻他处，第二天回来，远远的见房前冒烟，赶紧走近一看，原来发小夜里吐酒，弄湿了袜子，再用火烤。
如此洋相我也曾有过。先我毕业的同村女同学，趁着春节，把老校长及本村的男女同学召集在一起，喝酒叙旧，一时兴起，十几个人轮流过关，那时道行浅，原本是喝不了酒的，结果眼看坚持不住，就让邻座的快给端盆，说话不及也是就地开花，大过年的弄了人家一地，可那时的乡情一直让人回忆。
好在，那天在“秀才爷”家还算矜持，没出洋相。说到毕业分配时，“秀才爷”说单位有子弟学校，校长还是老乡，当然可以问问。我真是有点喜出望外，一连几天兴奋，刚好学校管档案的她家亲戚与“秀才爷”家的那位奶在一块儿上班，于是就把我的档案先留下来，不至于发回原籍。
毕业季到了，同学们陆续离校，可我还住在学校里。后来“秀才爷又托了单位退二线的老书记，单位同意接收，但去教委报到却不受理，因为《派遣证》写的是原籍。我回到原籍人家说，你们是定向分配，留还留不住，咋能出证明让你走。我只好暂时回家，没想到读过书识得字、遇事爱想主意的母亲又替我想好了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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