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舅舅的人,正月里是不可以理发的。
不知道别的地方有没有这样的习俗,反正东北这边,一直都有这样的说道。
打记事儿起,正月里,爸就没有领我去过剃头棚。
小孩子都护头,不喜欢理发,我小的时候也不例外。
所以,在整个一个“正月”,长达三十多天里,没有被家长或牵着手,或逼着自己去剃头棚剪头发,心里多少还有点小窃喜。
当然,好奇心驱使过我,向邻居家,那个比我大几岁的师家二哥马方,问过究竟。他神色凝重地告诉我:正月里剃头死舅舅。
关于二哥说的这个正月里剃头死舅舅,到底可信度有多少,我还问过我妈。
据我妈说,师家二哥马方的说法有什么依据还真不好说,反正,大家都在一直这样坚持着。
一墙之隔邻居住着,我们两家处得关系很好。恰好我也喜欢跟大一点的男孩子玩,所以,师家二哥马方,无论走到哪儿,我都会在他的屁股后面跟着。
他对总是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我也不烦。特别是对我提出来的问题,总是不厌其烦,答案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对错,反正人家总是张口就来。
这更让我对他心生崇拜。
师家二哥马方,咋听起来,似乎有点逻辑混乱。但是,慢慢捋一捋,便清楚得很。
二哥马方,上边还有一个哥哥叫马彪。哥俩是他妈妈跟师大爷结婚时,从先方带过来的。
至于,哥俩分别是几岁的时候,走进师家大门的,人家绝口不谈。
马方在学校里的名字叫师方。从这点惴测,马方被他妈带过来的时候,可能年龄并不大。
师大爷对马彪和马方哥俩也视如己出。
师大爷从小习武。据说年少时,受过少林高僧指点。自打搬到我家隔壁,无论冬夏,天不亮,就可以听到师大爷在自己小院子里,传出来的练武时候的喘息声。
应该是搬过来与我们家做邻居之前,师大爷就已经把拳,刀,枪,棒这四样功夫,都传授给了马彪和马方两兄弟。
所以,马彪和马方,无论是拳法,还是刀,枪,棒的功夫,已经相当了得。
每逢星期天的上午,师家的小院儿,便成了比武场。师大爷的同门师兄弟和徒弟们都会聚在一起,切磋切磋武艺。
无论马彪,还是马方,这四样比划下来,都不占下风。可见,师大爷平时没少给马彪和马方这哥俩开小灶。
若不是每逢这个时候,见到师大爷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都不知道这个一脸严肃的男人还会笑。
师大爷的几个徒弟,那也是打小就跟着师大爷,从少林武术的腿、腰、肩 、桩及步法这一招一式的基本功练起。加上个个都是鬼灵精怪,每次与二哥马方比划下来略占下风时,自然心有不甘。虽说都是点到为止,但是,深谙其道的习武之人,心里自然都懂其中的深浅。
别看大我几岁的二哥,也不过是一个小学四五年级的学生,但是,从打陈姨带着马彪和马方,再嫁到师家那天起,哥俩就开始跟着师大爷习练少林。
马彪长得人高马大,加上接触少林的时候,年龄也稍大了一点。如若单论对事物的理解能力,一定会比马方强。可生不逢时,马彪当时的身体发育程度,已经错过习练少林的最佳年龄。几年下来,无论是拳,还是对棍、枪、刀、剑这几种器械拿捏的火候,虽说也是炉火纯青,但是,与对少林武术有着极高天赋,年龄还占着优势的马方相比,还是稍逊一筹。
马方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过,他自打三四岁,就开始跟随师大爷接触少林,夏天的早晨,不冷不热,感觉还好。可一旦到了冬天,就太难熬了。天还不见亮,就被师大爷从被窝里薅出来的时候,眼睛都还没睁开。在零下二三十度的雪地里,动起来的时候还好,只要一停下来。鼻涕混杂着眼泪和汗水,一下子就淌过了河。弄得嘴巴里满是咸咸的味道。
没有人知道师大爷对马方报有多大希望,但是,从他在练功场上,对待马方时,那种心狠手辣的苛刻,看热闹的人,都有些于心不忍。
严师,还真不一定出高徒。因为,资质平平的学生,想出人头地,真的好难。但是,对待自己的徒弟都动不了狠心,下不去狠手的师傅,是很难带出来出类拔萃徒弟的。
街坊邻居都知道师大爷家的马彪马方两兄弟少林功夫了得,直到有一天,马方的班主任到师大爷家登门造访,才知道整天舞枪弄棒拳脚功夫不错的马方,竟然还有些文艺细胞。
隔着三七墙,都能听到陈姨那又尖又细的呵斥声。
“语文数学的成绩不咋地,那些低级下流的东西,学得倒是挺快。跟谁学的那些‘黄歌’,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呢,那种歌是你唱的吗?”
“我哪知道唱个歌,还要分出个赤橙黄绿青蓝紫的,我只是觉得这首歌好听,于是,就学了。”
马方的声音不大,但是,从语调里明显感觉到了各种不服。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
只有风儿在轻轻唱
夜色多美好
心儿多爽朗
在这迷人的晚上
长夜快过去
天色蒙蒙亮
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但愿从今后
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听二哥哼哼这首歌,可不是一天半天了。别看他跟师大爷在院子里练拳的时候,那两只眼睛总是瞪得滴溜圆,可唱这首歌的时候,他那双单眼皮子的丹凤眼,瞬间便温柔了起来。
“二哥,莫斯科在哪呀?”
从二哥的哼哼声中,都会感觉得到那个叫莫斯科的地方,不是一般的美。连学都没资格上的小屁孩,尽管不知道什么叫做浪漫,但是,从心底里觉得,那个地方,一定要比我们这里好上很多倍。
“外国。”
“知道不是我们国家。我想知道莫斯科属于哪个国家。”
“等你上学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一定是我问这个问题的时机,选择得不对。此时此刻的二哥,好像失去了从前对我有问必答的那份耐心。此时的二哥,心里正憋屈着呢。
昨天,来家告状的那个老师,前脚儿刚刚迈出二哥的家门,就被他妈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
陈姨和师大爷都是好脸儿要面儿的人。虽然,他们真不知道二哥那个班主任嘴里一口一个的“黄歌”、“黄歌”,也就是二哥经常哼哼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究竟能有多么不堪。但是,他们觉得老师说这首歌不好,一定有人家老师自己的理由。至于,谁对谁错,他俩坚信,正确的一定是老师。
老师嘴里的家访,在学生眼中,分明就是登门找家长告状的一种说辞,事实就是如此。该表扬的学生,老师在家长会上,如数家珍地道白,绝对不会吝惜口水。本就不大的教室里,那些扬着脖颈,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一举一动的家长,一定是那些被表扬的同学的家长。
再看那些根本不敢抬头,恨不得把脑瓜子,插到桌子底下的家长。不出意外应该就是等到老师口中传出“可是”或者“但是”之类的转折词之后,要被老师点名敲打的同学的家长。
“马方家长,一会儿家长会结束之后,请您先别走,留下来我有话跟你单独谈谈。”
上学期期末考试结束之后,陈姨已经被二哥的班主任,也就是这次就“黄歌”一事,上门告状的那个梳着齐耳短发的“五号头”的老师单独留下来过。
那次,二哥犯的错误,比这次“黄歌”性质更严重。用那个梳“五号头”的班主任的话说,那叫性质特别恶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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