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晃镇向西走个七八里地,便是桃姚村。
桃姚村是这一带出了名的妖邪村子,听老一辈人说,早些年顺着那条水渠到了这村子的人,没有一个再回来过。
先前去了消失不见的,后来随着踪迹前去寻的,没有一个回来过。
那晃镇的人们又是如何得知了这村子名为“桃姚”呢?
那些流传在晃镇街巷四处的关于这村子的怪闻,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这就要从很久以前,一个年轻人的故事说起了。
这个年轻人啊,是小七的爹。
小七是生在桃姚村的姑娘,生在这儿,也长在这儿,一辈子都没离开过这个村子。
小七原本的名字叫姚溪。
是她爹给取得,因为桃姚村整个村子的人都姓姚,恰好她又是在那条漫无边际的长溪边上出生的,便叫了这个名字。
实际上,桃姚村是个美的不像话的村子。
四面环着无穷的桃林,一到初春的花期便宛若仙境。而流淌在小七家门前的,一直绕着村子流到七八里外去的那条长溪,更是因着每年春日桃花落满水面的绝美景象,被人们取作了“桃花溪”。
桃姚村的人们讲话带着点儿外面没有的调子,于是“姚溪”这个名字叫着叫着,便成了小七。
小七刚一出生没多久,她爹就离开了村子。
后来,外人们怎么描述桃姚村,村子里的人们便怎么描述小七的爹。
“妖怪啊。”
“压根儿不是人。”
世代长在桃姚村村民心上的观念似乎便是这样。
这世上没有任何地方比得上这村子,也没有人能够来了这村子之后,还适应外面的日子。
所以小七的爹是一个“妖怪”。
一个在他们的印象里,不容于世亦不该活着的“妖怪”。
那个男人是桃姚村这几百年乃至上千年(没有人知道这村子到底存在了多久)里,唯一一个走出去的人。
小七的爹成了“妖怪”以后,小七的娘和小七自己,自然而然的也成了“妖怪”。
她是这样长大的。
被村里的小孩们丢着小石头、被大人们指着脑袋说“妖怪”、被老人们整日里挂在嘴上道“不祥之兆”。
除了娘以外,小七没见过任何人的笑容。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像朵桃花一样慢慢笑着长大了。
她把孩子们用来丢她的小石子都用竹篮收集了起来,然后摆弄在窗台上,做成了一个漂亮的桃花样子。
她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挨个编成了桃花一样的结,远远望去就好像戴了几十朵压满枝头的桃花在身上一样。
小七啊,就像是春天里桃姚村里开着的桃花一样。
这里的每一朵桃花都是小七,小七自然也长成了它们的样子。
小七的娘在她十六岁那年跳进桃花溪里淹死了。
那天,小七望着那条长长的溪水站了很久,然后从屋子里取出几篮桃花撒到了水面上,慢慢地笑道:“你们要照顾好她呀。”
在晃镇关于桃姚溪的传闻里,有道这里是从不刮风的一个地方。
也许是绕村四野的桃林庇护了村子,所以连阵寒风也不舍得刮进来,每每经过便要绕道而去才行。
只是小七的娘死的那天,不知从哪儿刮来了一阵风,吹得桃林那些花儿一颗颗从树上掉落,吹到了七八里外的晃镇去,也吹上了高山,落入了遥远的海河。
子离觉着奇怪极了。
他来到这世上十七年,长在桃姚村里十七年,还从未感受过“风”的味道。
这一日却莫名地刮了一阵风,引得长辈老人们纷纷猜测究竟是谁惹怒了神灵,招来了天灾。
老人们这么想,他却觉着不是。
往日里村子的桃花自然掉落固然很美,但这儿从没有风经过,所以桃花的凋零也都是一瓣一瓣的,缓缓地、幽静而落寞的。
只有这束风来过之后,他才终于觉着自己亲临了仙境。
子离是村子里一位资历很老的老人的孙子,因为长辈备受尊崇,所以他在一众小辈里也备受欢迎。
村子里的人都姓姚,所以他的全名其实叫做“姚子离”。
子离和小七的爹一样是个奇怪的人。
小七的爹为了什么被称作“自由”的东西离开了桃姚村、离开了小七的娘还有小七。
而子离却为了一束风离开了家。
那束风降临到子离家门前的时候,带来了漫天的桃花和扑鼻的花香。
他从木扇中推门而出的刹那,望见了这幅景象,生生呆愣了半柱香的功夫。
那束风越吹越小的时候,子离忽而觉着心头狠狠地颤了一下,仿佛将要失去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一样。
于是他追着风去了。
随着那束携着桃花奔赴海河山川的风逐渐奔跑起来。
从午后至黄昏。
他从未发觉原来那条环绕村子的溪水竟是这样的长,好像漫无边际一样。
风停下时,他也筋疲力尽了。
远远地、隔着好几树桃花,透过天边洒下的几束昏黄日光,他望见长溪的尽头,一个梳着两条桃花辫的姑娘正坐在石头上翘水花。
那水珠晶莹地溅起到落日昏黄的光线里,发出“叮铃”的声响,再慢慢地落下去。
姑娘似乎察觉到身后来了人,于是缓缓扭过了半颗脑袋,手里还捏着根桃枝,瞧着子离呆愣的模样,忽而“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招手作出“来啊”的姿态。
引得子离不由自主地朝着她走去了。
越是走近,他越是觉得这姑娘长的美丽,可越是美丽,他越觉着不似真的,一股朦胧就这么笼上他的心头。
与此同时,一坨粉色彤云也缓缓浮上子离的面颊。
“你来啦。”
小七一边搅动着桃枝一边笑道。
子离愣愣地不说话,显得有些紧张。
“我们见过的。”
她又转过头去,低下头继续翘水花,频率慢了很多。
“我叫姚溪。”
“或者叫桃溪也可以。”
子离忽而想起了什么。
很早以前,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有一回见着村子里的男孩合起伙儿来欺负一个小姑娘。
他们往那姑娘的身上丢石子,虽然从没打到她身上过,反而惹的自己又急又怒,叽叽喳喳个不停。
那是他第一次没有听从爷爷的话而“多管闲事”。
他制止了那些孩子,然后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石头递到了姑娘面前,温柔地说道:“喏,送给你。”
然后姑娘笑了。
他觉得很不可思议,然后便不记得了。
如此看来,她便是那个姑娘。
笑起来可真是一模一样啊,子离感叹道。
“我呀,是特意叫你过来的。”
小七把脚从溪水里挪出来后,缓缓地站起来了。
她笑着,脸上深深的两道梨涡陷成桃花的样子,轻声道:“谢谢你呀。”
子离忽而觉着奇怪。
刚想问她她是何时、又是怎么叫他过来的。
却又看到她缓缓走来,一直到两人之间只能放下一枝桃花的距离时才停住了。
子离的心从未跳的那样急促过。
好像灵魂出窍般的怦然,却又不舍眼前的美景千万,便只能强做安然的姿态。
“喏,送给你。”
她笑着,递过来一束桃枝。
上面结了几颗骨朵,枝叶嫩绿如初生。
子离接过桃枝,呆愣了几个瞬间。
忽而却听到“扑通——”一阵声响,小七便不见了。
后来无论他怎么寻找那个姑娘,也再没见过她了。
村子里的人都庆幸两个“妖怪”终于都消失了。
只是那天夜里,不知道怎么了,环绕桃姚村的所有桃树一夜间都落了个干净。
而那条自村子延伸而下的长溪,一夜间落满了桃花。
子离手中紧紧地捏着那束携了几颗骨朵的桃枝走到溪侧。
村子里忽而刮起了一阵大风,几乎要将瘦弱的孩童吹走一般。
在这阵奇异又轩然的狂风中,那条长溪和其中的桃花仍然不紧不慢地流淌着。
人们忽而开始喊叫起来,这些从未见过风的人啊,似乎一下子吓坏了。
只有子离沉默地站立在风中,缓缓低下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株已经从树上摘下了一夜的、结着几颗骨朵的桃枝啊。
忽然开花了。
那几朵藏在子离手心的桃花啊,是桃姚村仅剩的几朵了吧。
2020/11/10
AR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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