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打算怎么办呢?”我问道。
“事情是很明显的,我已经患上了数字恐惧症,,只不过是现在症状还不算太严重,目前看来,我是能够继续工作一段时间的。”赵先生对我说道,“您不要认为我是贪财的亡命之徒,我考虑到继续工作主要是为了我那位老板,我考虑到如果我突然辞职肯定会使他措手不及,短期之内不可能招到一个令他满意又能够为他处理如此多工作的会计师,所以我不得不继忍着病继续工作一段时间,直到哪一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无法承受卧室之外由数字掌控着的世界为止。”
“您这样安排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我说道,“不过,您是否对以后的生活感到恐惧呢?”
“是的,老兄,我找你正是想和你谈谈我心中的恐惧。事实上,对于这种肉体上的疾病,我感到自己没有足够的意志力克服,也没有足够的意志力忍耐它们。是的,我觉得身体是我所拥有的唯一的实存物,您想想,当您忽然出于某项必要的业务往来不得不到一条您十分不熟悉的街道上去的时候,大街上面有行人、汽车、店铺,街道的两边的建筑物、绿化带或者是树木对您也都是同样陌生的,那时候,您突然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这条街道的中心、或者是左侧,或者是右侧也好,也许当时天气很冷,您还格外为自己披上了一件斗篷,您就那样孤零零地站在那条街上,周围的人和车辆像是电影画面的背景那样,它们都有各自的目标,不得不穿过这条街道才能达到这些目标。而您则是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它们,看着那一切。您此时此刻能感觉到什么呢?
“您感觉到的无非就是,这条街道以及和它有关的一切都像是虚无向您伸出的一个实在的探角,您当时站在那条街道上的时候就能辨认出,这一切都是虚无的存在罢了。您此时此刻心里十分慌张,迫切地想抓住和虚无的存在相反的东西——实在的存在,您看遍周围的一切,您发现您能抓住的只有什么呢?只有您那具孤零零的可怜的身体!这具身体对您来说是您唯一能够从这片虚无的海水中抓到的一块浮木,您不得不狠狠抓住不放。
“而既然这是我唯一的实存物,我怎么能够忍心看到任何可能的情况破坏这种存在呢?老兄,疾病不仅不是提醒你的身体一直存在,相反,它是在慢慢地摧毁这存在。也许这就是为何人们如此害怕疾病的原因,因为人们知道,任何致命的疾病都是在摧毁唯一的存在,每个人手里能够抓住的唯一的存在!因而,老兄,我想我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如何忍受肉体上的病痛,这些病痛使我产生一种恐惧,一种眼看自己的存在要被慢慢毁灭掉的恐惧!我以前自诩不害怕死亡,甚至多次想到这个词语,我多次将这个词语和泥土放在一起。‘尘归尘,土归土’,死亡不正是一场回归吗?这是多么富有哲学意味的一件事情在发生啊!但我始终无法将疾病和死亡联系起来,如果死亡代表的是‘尘归尘土归土’的富有哲学意味的消亡,那么疾病则意味着痛苦以及存在的毁灭!这样对比,疾病比死亡带给我更多的恐惧。
“因此,老兄,当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在观看一行数字的时候开始出现一股压制不住的恶心的时候,我就想到自己已经患上了数字恐惧症。这意味着多么可怕的前景!我每天夜晚躺在妻子身边身体不住地因害怕而颤抖,为此妻子每天晚上只好烧一大锅热水,使我整夜躺在那些热水里睡觉。而由于妻子不得不隔一个小时为我添加一次热水,她只好牺牲了自己的睡眠,每天晚上只是坐在浴缸旁边任劳任怨地为我及时添加热水。这些繁重的工作一下子使她老了好几岁。
“我现在十分后悔选择这个职业,但是我想当初选择会计师也许正是因为其他选项指向的结果同样地糟糕。这是一个没有什么选择可供你挑选的地方。”
“是的,果真如此,”我说道,“这的确是一个没有什么选择的地方。”
“是的,到头说来,会计师这个职业毕竟是很不错的,”那位会计师说道,“您瞧,我的整个家庭因为我这份工作而可以住在一间大房子里面,这对于其他行业的人来说,至少是值得骄傲的。”
“是啊,”我说道,“会计师最大的风险在于患上数字恐惧症。而其他职业的风险包括低薪资、高工作时长以及随时可能被别人替代。”
“是的,这样想一下至少使我对以后的生活安心多了,”那位会计师说道,“至少在我真正足不出户以后,我的家庭还能够靠着我的这些年的存款继续活下去。这至少是值得欣慰的。”
“无论如何,”我说道,“我仍旧希望您身体健康。”
“是的,这也是我最大的愿望,”那位会计师说道,“我当然希望这样,我无时无刻不希望这样。”
那位会计师说完竟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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